韩三笑继续着:“在我印象里,她一直是个很有天赋,很能干的长者,本不应这样寂寂地死去。时间杀死了一切,不知道她在死之前有没有为自己的辜负天恩忏悔过。”
秦正扶着鼻梁轻笑起来,韩三笑感觉到他的笑里充满的悲凉与荒谬:“这一场孽,从来都是还来报去,不知何时是休。既然都是过去的事,她何苦要相逼如此,本来她可以不用死的。”
“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到底她做了什么,惹得赵逆连隐藏行踪都顾不得,怒到要出手杀她?”
“先前我也不明白,后来我突然明白过来,赵侍是为了自保,才杀出手杀她。”
“自保?”
秦正的脸在堆火的照映下,美丽非凡。
他慵懒地拄着下巴,目光失神地盯着火苗,眼里也跳动着火苗,一看便是要说一个很遥远的故事:“这件事情,说起来还真是有点长了。如果你真的没有睡意,我简便地与你说说也可。”
“等一下——”韩三笑调整了一个舒服的躺姿,看着秦正道:“你说吧。”
“二十几年前,她叫夜圣锦,出自一个神秘的派系。这个神秘的派系与浪侠有交情,所以她才有幸认识浪侠。她自年少时便一直情痴于浪侠,当年更是为了要追连浪侠,被庞大有力的家族除了名。她以为自己这样付出代价,总会得到浪侠垂怜,可是她应该知道,浪侠非平凡之人,又已有妻室,怎可能接受她?浪侠烦极了她的纠缠,但他曾答应过那家族的女主人,至少不会出手伤她族中之人,即使她已被除名——”
这些韩三笑都知道,原来这段孽缘,老太婆也有一部分关系。他凝神听着,知道下面才是关键。
“那时我们七人与浪侠交好,也不怕得罪这样一个孤单力薄的女人,便一口应下要为浪侠摆脱她的纠缠。一****扮成浪侠引她出来,他们几人设计擒住了她,四哥知道她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丈长的头发那么美,只有四哥的玄铁棍可以缠之不被绞断——正在他们僵持时,上官博泉腰剑一斩,青丝断尽,泉腰剑也毁了。”
“啊?!你们毁了她的头发!”
“恩,年少不知,也许有点过份。泼辣非凡的夜圣锦当下发疯似的哭了,我们都还年少,料不到那一头长发对一个年轻的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她那模样是绝不会再去纠缠浪侠,也算是尽了承诺,便都未料后事地逃了。”
头发——圣锦的头发就是她的一切——是她自恃美貌的资本,也是她天资发挥的尽处。但那三千乌丝丝被人一剑斩断,岂有不恨之理?!
“后来我们没有再听到过夜圣锦出现的消息,浪侠也与美眷避世隐居去了。后四哥与玉姐来到此处,我也随着一同前来,却在柳村碰到了追仇而来的夜圣锦,她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再出现,是在专心养好头发,她寻不到浪侠,又无法接近位高权重的上官博,便将一切恨意都加注在了四哥身上,处心积虑要杀他们——但她头发被斩,元气大伤,更不是四哥的对手,只能从中做些破坏来威胁,我只想为四哥做点事,答应他处理夜圣锦的事——”
“然后你们就以雾坡为地,相互牵制?”
秦正点了点头:“有一天我却发现自己突然走不出了那雾,每次我一走到雾的附近,就会有一股很尖锐的琴声扯着我的心脉,好几次几乎拉断我的筋脉——我知道是她来了,她的琴风高绝如旧,甚至比从前带了更多的怨恨与凶厉,我已困在了她的琴声之中,再也走不出来了——而她若是想困着我,必要时刻警觉,否则琴声之力一消逝,我就能走出雾坡——”
十余年,两人就这样牵制,从另个角度看来,倒也像是一种相守。
秦针轻叹了口气,无不婉惜道,“谁知道我被困在雾坡的这些年,四哥一家居然发生如此惨祸,而夜圣锦从来没有放弃过报复,还变本加厉地将仇恨转移到了无辜的飞儿身上。”
“赵逆杀她为什么是为了自保?”
“赵逆并不是傻子,他早就感觉到,还有一股力量在夜圣锦后面操控——夜圣锦是个隐没的高手,就算不是赵逆的对手,也不可能被一招杀死——她是被另外一股力量杀死的。”秦正凝眉看着韩三笑,“正是这股力量,上次差点也要了你的命。”
韩三笑心中惴惴,他也验过金娘的尸体,当时她的筋脉像是拉纵拉过度的橡皮筋,几乎已经尽废,那时他还有些不懂,一个普通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死在这种怪力之下——直到他知道了金娘的身份,也直到他上次承受了一样的痛苦——
“正是那股力量牵制了她的抵抗,才被赵侍轻而易举地要了性命,那时我们都惊讶极了,赵侍本意并非取她性命,而后果如此,等于是为自己再树下了强大的敌人。
韩三笑愈发觉得心冷,这股力量的操纵者是何人?竟能将七邪都玩于股掌之间?
秦正盯着火苗略显悲伤:“你若问我为何当时要救她,当时我也未曾细想,只是完全出于本能的,虽然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死去,但我仍不想她死后还被人亵渎尸身。”
十余年的对峙牵制,或许当年的夜圣锦,后来的金娘早已成了秦正生命中的一部分,每日牵制他的琴声,也变成了五官感知的一部分。
这种相克已不知觉地转化成了一种相守,这种关系很微妙,却不可切断。但金娘不明白,秦正也不明白。
“我们平静对了十几年,若不是燕错出现,我们的矛盾也不会彻底恶化,她也不必要死——但是就算赵侍不杀她,也自会有人要她的命来填恨。”
“谁?”
秦正垂眼拨着火枝,淡淡地说出一个韩三笑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的人:“黄善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