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笑还真有了点印象,他开始有记忆的那几年,庄里零零散散地会出现一个男人,每次这个男人出现,老头子的脸都臭臭的,将他带得远远的,生怕自己老婆孩子被人拐跑。
那个男人长得很高,好像永远都看不到他的脸长什么样。现在想也许并是不个男人很高,而是因为那个男人从来都不会蹲下,即使是面对一院子的小孩子,也是那样竹般卓然地站着。
后来突然有一年,那个男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老太婆有阵子总是郁郁寡欢,老太子无奈帮她追查过男人的消息,但深如夜庄,都追查不到那男人的去向。
好神秘的男人,连夜庄都查不到踪迹。韩三笑由衷感叹。
“你后来有找过系主吗?”
“没有……我现在的身份有很多的顾忌,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了。况且——”
“况且琴主是你们系的罪人,你不敢挑着梁子跟一系拥护你的人为忤。”
夜声笑道:“知我者,唯有公子。”
韩三笑却想着那个离族的表姑姑,夜圣锦,夜琴风的系主,能成为一系之主的年轻女人,多么德才备出——他用力回想着那张执着的脸,浮出来的却是她死时凄凉孤独的脸,生命之光在她眼中嘎然而止,却有着一股凝重升华的美丽。
“公子怎么了?”夜声那对如水的眼睛望了过来,似乎能看到韩三笑脸上的悲伤,“为什么这番对姑姑的往事这么有兴趣?莫非你有了姑姑的消息?”
韩三笑摇了摇头,这下他想来夜声看不到,补了一句:“没什么。只是说起来了,有点好奇而已。你还记不记得琴主的容貌?”
夜声点了点头:“这个我倒是比公子记得,姑姑皮肤很白,却不是病态的白,长辈们都说她自然便带着一股贵人的福态,尤其是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即使不是倾国倾城,也算是佳人多姿。如果她不是一心追逐灯火,这世上愿意执起伊人之手的人,定是数不胜数。”
韩三笑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夜声却还在说:“说到这里就记起来了,姑姑每次洗头便要洗上大半个时辰,她总是弯着腰不停地打湿着长长的头发,她喜欢在水里放些桂花,满院子都是浓浓淡淡的桂花香,我们这些孩子都喜欢坐在旁边看她洗头,而她表面上是要赶我们出院,却从来也不会跟我们较真……”
佳人无踪,再提何必?那股芬芳的桂花香在年月里慢慢陈旧,却在每年入秋的桂树下,让人想起当年那个执迷不悔的女子。
韩三笑的眼眶湿热,难道当时见到金娘尸身,他会有那种难言的伤感,似乎那个人与自己就有着某种唯系,那种生命的凋零也深深地触动了他。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了这么多复杂的情感,又是一个多情的女子,在岁月的流失中香消玉殒。她生前最想见的,到底是哪个男人?
“公子为何突然悲伤?”夜声双目失明,心镜更明。
韩三笑看着夜声淡然的微笑,心中酸涩更重,竟无言以对。
夜声温道:“若是为了姑姑的旧事,公子不要太过担扰。姑姑本是个多情的人,也许她觉得累了,求之不得,执着太苦,就爱上了其他男子,说不定现在桃花源深处安谱眷曲呢。”
虽然夜声看不见,韩三笑还是撇开了头,眼中已有热泪晕开。那就这样吧,至少在人们的想像中,这个执着的女人能拥有宿栖与共的美满,也许在他们的心目中,执着追求,就应该能换来这样的幸福。
“公子——”夜声喃喃地叫了一声,目盲心锐,若是眼明,就见不着韩三笑撇开脸时的眼泪,若是眼盲,却能听见泪水划落的声音。公子为何如此悲伤?公子为何问起失踪多年的琴主?公子是否知晓故人去向?
——但是他什么都不问,他相信,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比什么都知道来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