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衍自离开曹南家中后,一直慢慢穿行在巷中,并未如他所说去郑府与黄善柔挑喜日。
很多年了,很多年他都没有逃避过什么,没有这样放任自己一无事处。那场大病之后,他总是让自己显得果断坚决,风雷厉行。
走走行行,他又回到了西坡小屋,那座阴霾天空下模糊又清晰的小屋,萦绕着幽远诡异的干笑声。
“呵呵呵,咯咯咯……”
他扶了扶额,捂着口鼻避着那摊黑泥走进了小屋。
厅中的小桌上,那个本来插着一枝干花的干花瓶不知何时盛满了清水,里同还斜摆着一朵凋零得只剩四片花瓣的洁白兰花。他关上了门,风带过处,兰花又温存地飘落了一片瓣,宁静忧伤。
他心中突然有一股难言的痛楚,那股痛楚越来越尖锐,刺得他的脑袋阵阵抽痛。
一阵轻柔的哼唱声时远时近,仿佛还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梳着云般的发髻,哼着柔软的歌曲,轻巧又矜贵地摆放着刚采来的花朵,玉手一挥,更将一朵碧绿碧绿的兰花随意地簪在墨黑的云髻间。然后转过身来,明明青面獠牙,却有一双极尽温柔慈悲的眼,邪恶狠毒地笑着,手作兰花指扶着云髻,尖利的指尖上却残留着掐断花茎流出来的血红的汁液。
谁采的花?
谁浇的水?
谁,来过这里?
是她。
她来过这里。
她清扫着这里的一切,保持着当年离开时的模样。
她碰脏了袖子却浑然不觉,在窗下墙上留下了袖上的污渍。
做完这一切,她悄然地离开这里,尽量擦干净脚上的污泥,却挥不去满身的污臭。
她神不守舍地回到家中,急于回房换下一身污糟的衣服,却惊恐地被他打断了。
“娘,你上哪去?”
“我——我刚想去后院。”
“你的袖子脏了。”
“哦,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原来沾到了袖子上……你看我,这么不小心,又要麻烦蓉叶洗了。”她的神色很慌乱,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被大人抓到了。
这绝不是茶渍,而她鬓发微湿,脚背沾水,绝不是刚要出门,而是刚从外面回来。她为什么要连撒两个谎?
“要不要我去将蓉姨找来?”
“不用了,你管你自己吧。我换了衣服直接拿去给她洗。”
“好的。”
他笑了笑,重又关上了门,事实上他也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刚换下污糟的衣裳要拿去清洗。
没过一会儿,她的房门轻轻地打开了,他透过窗棱上的小洞,看到她将要换洗的衣服放在花昙里故意弄了脏,似乎想要用昙里的泥土覆盖原先的污渍。之后她拿着脏污的衣服去了后院,很快就离开了——
离开了院子,离开了宅子。
他不想跟得太紧,所以想先去后院瞧个究竟,却听到了后院蓉叶与宗柏的对话——
宗柏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急着要来找她求证。
宗柏虽是父亲部下,但娶了她的侍婢芙叶为妻,故而似乎感情也与她要相近一些。他们主仆十几年,知道的肯定比别人多。
他决定马上跟踪她。
但是不知是松了口气,抑或是更提了口气,她没有再去西坡,而是失魂落魄地来到了镇上,背离着人潮独自己走了几条巷子——
她对这里的地形太熟了,任何一个出头,一个拐弯,都熟得好像就是镇上的住民一样。
然后她拐到了一条他熟悉的巷道,径直走到底,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院门,那是黑俊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