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漂盯着自己的画作失神,也不知在回味些什么。燕错在旁,两人已经沉默了很久。
“你真的相信黑俊是害你爹的凶手么?”海漂开始收起有关燕错暗伤黑俊的画卷。
燕错耳染疾病,若不听唇语根本听不见别人说话,此刻感觉耳边有风吹来,才转头盯着发话的海漂。
海漂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大意,只得当自己没说过话般,重复了一句:“你也在怀疑黑俊到底是不是害你爹的凶手,是么?”
“我不知道。”燕错淡淡盯着他卷起的画,画慢而有序地翻动着,像一串串连贯的动作。
“你不确定,所以你几次都没有杀他。”
“是。”
“为什么?”
“娘曾说过,他在坠崖之前其实已经身受重伤,那伤已足可夺其性命,但不知为他没有死,坠下崖后所造成的几乎都是硬伤,一个人的内腑在重坠中可能损破或者受到冲击而变形死亡,但绝不会像他那样——”燕错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许久才道:“你见过煮熟的地瓜沤水后的样子么?”
海漂不懂:“什么?”
“一个地瓜煮熟后,会很饱满圆润,吹弹可破。但它沤水后,里面本存的热水会跑光,皮因无物支撑而漏皱不堪,没有任何生机。”
“你爹在坠崖前,内腑早已抽光了生机?”
“我多次试过黑俊的身手,偷袭过,明打过,他只是一副空躯壳,决没有那个能耐造成那样的重伤。”
“既然你知道黑俊可能不是害你爹的凶手,为什么还要那样对他?”
燕错愤怒地站了起来:“就算他不是一切俑作,但他坠崖之前手中紧握他的差牌,就表明他与此事绝对有关——他失踪后,黑俊也离奇发疯,你敢说这两者毫不相关么?那个疯子将我认成他的时候,口口声声要赔命给我,若不是心中有鬼,又怎么会有如此反应?!”
“你做那么多事,想那么多法子,是想让他们帮助你么。你为何不直接说?”
燕错笑了:“你真觉得他们有多少仗义么?只有他们有兴趣,觉得有意思,才会想去看去听。十六年了,十六年都没有人去查燕冲正因何而消失,那么十六年后,就由我来点起苗头——”
“你不怕么?”
“怕什么?”
“你所点的苗头,会烧伤靠近的人,比如飞姐。”
“你们以为永远的保护,就不是真正的伤害么?”
海漂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迷离地看着卷好的画卷:“小玉,等你以后就会明白,如果一个人经历过太多的泥泞,见过太多的残忍,有一天他突然看到这世上还有一些东西,极致纯洁,像污泥中不会败落的清莲,像黑夜遮蔽不去的皓月,他就会倾尽全力地去保护它不受世间污染,当是保留生命中最后相信的善美,撇开世俗欲望,排除世间万难,并不容得任何人侵占亵渎。”
燕错盯着海漂:“你——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海漂摸着胸前的珠子不语,燕错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个失去记忆的男人也在害怕,害怕他与十六年前的燕冲正会有重复的人生,失忆之前,拥有一切,失忆之后,一无所有。
他遭了谁的作难?此前有着什么样的人生?是否也有一个像燕夫人这样的女人,在漫无止境地等待着良人归来?……
“有时候……”海漂的眼里漫漫浮起迷茫,“我经常感觉到有个人,她每次都很轻地将珠子挂在我的胸前,她的动作好慢好慢,好像故意要拖延时间,却一句话也不说。但我始终记不得她是谁,是我的谁。”
“有时候我经常在想,如果他没有回忆前以前的事,或许我们还是很幸福的一家,或许我们还生活在叶村里面,过着行医救人的生活,或许现在我就是个郎中,或许……”
“小玉,人要向前看的。”海漂将卷好的画放入布袋,轻轻地放在了桌子的抽屉深处,“这些过去的事情,何必再让他重现滋扰。”
可是,你能看见所有人的过去,却唯独看不见自己的过去。燕错心中淡淡想道。
“大个子,快出来吃饭!”韩三笑一边跳着脚躲雨,一边在外头大叫道。
海漂一笑:“难得。三哥在叫我们去吃饭了。”
燕错显然听不见外头有人在叫,苦笑道:“这个时候,我想我并不适合与她同桌吃饭,他们也是。你去吧,别因为我脱离了他们。”
“也好。”海漂并不拖拉,起身道,“雨大,你可以先在这里躲会再走,免得遇见他们尴尬。”
燕错点点头,目送海漂离去。
等他走后,他悄悄拿来了灯,翻开了木桌的盖子,原来这桌盖共有两层,暗藏在两层中间的那一层很浅,只够放几页纸,再多则会露出盖缝。
此刻这夹缝中,背面朝上放着几张画纸,这画纸着了色彩,似乎画得很精细。
海漂偷偷画了什么藏起来?他难道早已想起了以前的事,却不愿意告诉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