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箭与海漂走出郑府,已是夕食时分,路过西坡,海漂突然停了下来,看着连绵花源道:“时已近冬,为何不败?”
西坡本是镇上人人害怕的禁区,但海漂没有来过,故而觉得如此美景却无人问津,非常好奇。
“里面养着吸人气的鬼,有人气围护,自然不败了。”宋令箭诡异道。
海漂转头盯着宋令箭,他盯得太认真,以至于碧绿的眼里倒影全了她的脸:“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宋令箭退后了一步,似乎并不是很想听:“有事回去再说。”
海漂一把拉住了她,眼神坚定道:“现在说。”
“说什么?”宋令箭冷冷道。
“你所讨厌的,是因为十一郎因我而死,还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是个怪物?”海漂终于忍不住打破这个僵局。
宋令箭眉毛一挑:“怪物?你这么形容自己么?”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与别人不同,才总是不愿多见我?”
“你想多了。天冷,早点回去。”
但海漂却死死拉着宋令箭,宋令箭刚想发火,却突然发现现下的海漂不一样。
“你是不是病昏头了?”
海漂眼里一片朦胧,天旋地转,却还要死死拉着宋令箭,他又开始出现幻沉,宋令箭的脸孔旋转变幻,漆黑的眼渐近湖水般湛蓝,粉红的唇如枝上花蕾,肤白如玉,蓝裙如水,眉中间一抹淡描的红莲……她看着他,落泪如梨,欲语还休——
“系你贞洁,赐你殒亡。系你贞洁,赐你殒亡。系你贞洁,赐你殒亡。系你贞洁,赐你殒亡。”
箭矢般的画面飞速划过,她低头亲吻他手上的古戒 ,粉唇如血,零落倒地。
他感觉非常疼痛,身上的每个角落都像被千针万箭穿着,他看她倒在地上,鲜血从嘴角溢出,心里却没有多少痛苦,好像她的死亡是在捍卫某样更珍贵的东西。
他也倒在了地上,冰冷的瞳孔旋转回宋令箭的脸,她焦急而微带惊慌地看着他,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类似惊慌的表情,他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原来也会焦急,也会慌张。
云沉星升。寒风漫漫。
清琐的小院,左右两房。一亮一暗。
与平常相反,这次是左房暗着,右房却亮着。
左房的海漂早已醒来,宋令箭已从燕错那将他的珠子要了回来,珠子一靠近他,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气息与热力都在恢复,他甚至能感觉到,宋令箭为他戴上珠子里,从她手上传来的淡而温慢的心跳。
她鲜少这么迟还亮着灯。她没有睡。
她在想什么?在雾坡晕倒之前,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仍能记得晕倒之前她的神情,惊慌?焦急?担忧?悲伤?憎恨?痛苦?
都不是,又都像。
这时窗口突然一个影子晃动,他坐了起来,问道:“谁?”
影子站在窗口,却不答话。他眼睛十分酸痛,看不清影子的样子,只觉得是长发高束:“令,是你么?”
影子没答话,也没离开。
海漂失落一笑:“如果你果真要避着我也无须上山。天寒地冻,又是何必。我知道我令你们害怕,我也不想再叨扰你们——”
人影突然放大,又慢慢缩小,似乎窗外的人在迟疑踟蹰,在走近又要走远。
他下了床,推开了窗,窗外站着的竟是一袭黑衣的燕错。
“燕错?”他奇怪道。
燕错在向外走。
“燕错。”他又叫了句,突然记起来燕错现在双耳失聪,根本听不见,难怪他方才在里面讲话,他没有半点反应。
他放下窗开门走了出去,燕错却已经没有人影了。
“什么事?”右房的宋令箭开门问道。
“刚才燕错进了院子,像是要来找我,叫他他也没有听见,现在已经走了。”
“他找你有什么事?”
“不知道,我想叫住他时,他已走了。可能没有听见我的叫唤,所以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海漂只穿了件单衣,却也不觉得冷,倒是宋令箭还整装穿着冬衣,一副随时要外出的样子。
宋令箭奇怪地侧了侧头,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不属于院子的东西,她俯身捡了起来,竟是一块衙门差牌。
“这是什么?”海漂凑进来要看。
宋令箭突地瞪大了眼睛,差牌上阴幽地写着艳红如的三个字,三个她有听过,却全然没有见过的字。
——严——父——血。
“你确定刚才那个人就是燕错?”宋令箭皱紧了眉头。
“虽然没有看见正脸,但应该就是他没错。”
宋令箭计算着燕错与海漂之间的关系,突然想起燕错曾经欲言又止的提过海漂的画。
“你是不是曾经画过一幅画给燕错?”
海漂苦笑:“画得并不好。”
“你画了什么给他?”
海漂愣了愣,昏暗中盯着宋令箭的脸道:“我想,那应该是他的娘亲。”
宋令箭飞快转走了眼睛,表情显得很不自然,原来她也害怕,害怕海漂从她眼中捉捕到她不慎透露出来的思绪。
海漂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忍着满声的失落淡然道:“你放心,你眼中的路,我永远看不到。”
宋令箭冷冷一笑,转身回屋去了。
海漂对着夜萧然而立,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冻得他全身冰冷,他没想到宋令箭这么快重又出来了,更没想到自己的泪已经滑下了脸庞,落在宋令箭眼里,根本来不及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