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错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与其说睁开眼睛,倒不如说只是开了一条缝,他越是想睁开,眼皮反而越重。全身没有任何力气,此时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手脚齐全。
这时一股冰凉清甜注入他的唇间,但他看不清喂水的人是谁,只瞧见一个淡弱的影子,乌黑的头发,黑色的衣裙,白色的腰带将腰显得非常的纤细。那身影,很美。
女人给他喂好了水,手指在他额前拂了拂,她的指头也很冰凉,带着一股桂花的香味。她给他盖实了被子,端坐在不远处的窗前,一动不动。
燕错服了水,觉得全身没有那么痛,也没冰冷,喉间的一股暖间像在身体里开了花,暖洋洋的摧人欲睡。就在他的神识沉到最低要睡去时,那个女人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走吧。”她说。
她在跟谁说话?难道房间里面还有别人?
燕错一直等着,但一直没有人回答。
女人又道:“这里不需要你,以前是,以后也是。”
“我走,你也走。你不走,我留。”那个人终于开口回了话,回话的是个男人,声线低沉优雅,听不出年纪。从说话声音的传向来听,他应该是站在门口。
“我不会走,而你也不必留。过你自己的生活吧,找个好女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他不会再回来了,你何必还要留在这里作苦自己?”
“他曾经问过我,如果决定跟他在一起,就要放弃一切,过普通人——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的生活,是否心甘情愿。我说是。他问我,既使在一起的时间比分开的时间要长很多长多,是否还愿意逞那一时之强?我心甘情愿。所以我从未怨过,这一切他都曾问过,而我立誓不悔。”女人说这话的时候,语音温柔极了,听着却叫人莫名悲伤。
“这里并不安全,以我之力,恐怕保护不了你们太长时间——”
“谢谢。我们不需要。你先保护好你自己吧。”女人冷静地打断道。
“我不需要自己的生活,我只是想要与你们一起,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只要你们平安。”男人平静的声音开始动摇,就算是要求,都带着一股傲气。
“没有你,我们会活得很好。”女人站起身,来到燕错身边,似乎从高到低仔细地看着他的脸。
“心怀鬼胎的孽种,他一直想为他自己的生母复仇,从来就没将你们当成应该保护的人!如果不是我加以阻止,飞儿早就死在——”
“住嘴!他是燕家的血脉,只有燕家的人可以教他训他,他只是迷了途,但将来总会走回正道,像他的父亲一样受人敬仰。”女人突然提高音量,有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你竟连他与别人生的孩子都要一力护着?”
“你是什么身份,也来与我说教?”女人语气间,全然一副突骨出血的傲气。
男人的声音显得非常失落,静静问道:“当年的事情,你还在怪我?”
女人慢慢坐了下来,挺直着腰背,头发长长地垂堆在床塌上,软软的滑过燕错的手。
“就当是吧。我不想见到你,你马上走。”
“我解释过很多次了,当年我无心失语,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会成其好事,谁知他已被冲昏了头脑!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与他更是情同手足,我因何要出卖我至亲至重的人?我已尽我所能护你们周全,为何你还是不肯释怀?”
女人侧过头,显是不愿再与男人说话。
“玉——”声音急速靠近,燕错感觉自己头顶旋来一阵风,门口的这个男人已经进来了。
女人飞快地站起来避开了,她远远地站在窗边上,静而冷淡地看着门口。
“哎……往事不要提。她也不会跟你走的。”一个轻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下燕错感觉自己的背都一阵发凉。原来这里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的声音四面八方地灌来,却又像是就附在他耳边说话,他竟一点都没有查觉到还有其他人的气息。而更重要的是,他似乎识得这声音!
“我不会走的。”男人的声音又变得傲慢。
“你在这里,只会添乱。你什么忙都帮不了,只会给他们带来危险。你化解不了这场宿怨。”轻淡的男声总结道。
“但至少,我不会让外家的野种伤害到飞儿——”
轻淡的男人微弱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样只会恶化矛盾,这几天只因外事太多,他们才没心思来对付你。你以为燕飞不知道?韩宋不知道?还是燕夏不知道?再者,燕错也是燕家的血脉,如有可能,还要担负起这个燕姓的使命。带他回到正统,才是你应该继续做的。”
“我不会承认他的。”
燕错感觉自己的左手一轻,似乎上腕扣突然变轻了,轻淡的男人细声道:“你不承认,但它承认了。”
“一个连自己都要放弃自己的人,世上没人能扶得起。”傲慢的男人道。
“如果当年没有他,那你又会如何?”轻淡的男人声带微笑,却无半点嘲讽。
傲慢的男人没有再回答。
“你妄想他能继续扼腕之风,成为救世济民的英雄那是你的事,而是去是留是我的事。就算你此生都不愿再多与我说一句话,我也不会因此罢休!”
“你想怎么样嘛?”轻淡的男声无奈道。
“飞儿是真正的燕家血统,我容不得任何一点伤害与瑕疵在她身上,只要她未得安稳,休想我远离半步!”
“你……你先调理好自己,成不?”
“狗屁!就是如我现在这番,你也胜不了我任何!”
“是是是,我向来打不过你,逃不过,拼不过,算不过。我就是个混日子等死的。”
“阿正,人总是要自己成长,自己承担得失。终究有一次,是你无法保护周全的。在外的风雨流浪远比囚禁的温饱要快乐,痛是真实的,快乐也是真实的。”女人轻叹了一口气,燕错聚集了目光,却只看到视线里站着的两个人,只看到身子,再上面的脸却被眼皮挡住,如何都看不清。
女人继续疲倦道,“我已一日不如一日,时好时坏,兴许哪天醒来,已什么都记不清了——”
话被打断了,叫阿正的男人握住了女人的手腕:“不会有那一天的,你不能忘!”
女人似乎并不排斥他的碰触,她轻摇了摇被握着的手,两人像是孩子般,牵手摇着:“阿正,我一直都希望你过得好,但是你有自由却不要,而我们为了自由,却放弃了一切。”
“钉铃——钉铃——”
此时远远近近突然一阵铃响,燕错心中突然排山倒海的剧痛,他猛地抽了一下身子,一股热流涌上胸口,哗的一声,血染床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