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败退台湾初期,步入不惑之年的蒋经国在其父的精心设计下,行走于特工、军队、党务与行政各个要害部门。经过22年的历练,终于在70年代初爬上了“阁揆”的宝座,70年代末完成全面接班。蒋经国能够顺利接班,并将台湾带入一个现代社会,均与他在蛰居时代的历练有关。
涵碧楼思过
蒋介石父子抵台当日,成都已是红旗飞扬。此刻想到脱险只差数小时,确是“心有余悸”。两天后收到西昌告急电报,蒋介石坐卧不宁。12月17日,蒋氏父子得悉毛泽东已于当日赴莫斯科,中苏友好联手对付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已成定局。万般无奈的蒋氏父子除了安慰陆续退台的高级将领与党政要员外,就是商讨如何防守海岛问题。
12月24日,圣诞节前夜,信奉基督教的蒋介石夫妇率领全家于上午9时50分,自台北往日月潭,住在幽静的涵碧楼。圣诞节之日,蒋氏父子散步于林中,回想西安被扣与此次大陆惨败,虽对前途表示绝望,但其极端固执的性格又使其要学克劳塞维茨,从头做起。蒋介石在当日日记中写道: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过去一年间,党务、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教育已彻底失败而绝望矣。如余仍能持志养气,贯彻到底,则应彻悟新事业、新历史,从今日做起。”
经过涵碧楼反思,父子俩认识到,国民党在大陆失败,最首要的因素就是党的失败,党的失败的主因“是在三民主义信仰的动摇”,一是由于国民党内部分歧矛盾所致。因此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近日独思党政军改革方针与着手之点甚切,此时若不能将现在的党改造,决无法担负革命工作之效能也。”蒋经国也说:“总裁一如总理当年,下定了‘把革命事业从头做起’的决心,改造本党。”
父子俩还认识到国军败得如此之惨,最主要的是军队纪纲败坏、军事制度未能健全建立,以及官兵对立与军民脱节。蒋介石曾沉痛地说:“过去北洋军阀被打败是他们本身腐朽。”但在北伐后,“所有北洋军阀的毛病,我们的军队都已习染,不论在精神上、行动上,都渐次趋于腐化堕落”,“几乎与北洋的军队如出一辙”。蒋经国也学着父亲的腔调说:“我们的军队,思想不健全,精神便瓦解了,那就没有不失败的。大陆的沦陷,便是一个铁的例证。”因此父子二人均认为必须整军建制,“以求内部精纯,团结一致”。
蒋氏父子从极端的反共立场出发,认为国民党丢失大陆是苏俄勾结中共“侵略”中国的结果。蒋介石曾写了一本《苏俄在中国》,极尽攻击诬蔑之能事,蒋经国也曾为其父撰写了《反共抗俄基本论》的初稿。父子二人在反共抗俄观点上绝对一致。为此在50年代初期,蒋氏父子在台岛展开了规模宏大的“反共抗俄总动员运动”。按照蒋氏字典的解释,该运动的目的是建立“三民主义模范省”,使之成为“反攻大陆”的蓝本。然而海峡对岸毛泽东集结重兵,时刻准备攻占台湾,蒋介石虽宣称建立了“海上长城”,但对于这些虚张声势有余、战斗力不足的乌合之众军队,根本无法抵抗人民解放军对台岛的攻势。
为了配合“反共抗俄总动员”,蒋经国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大谈特谈:
“反共抗俄战争是国民革命的最后一战,这个战争是长期的、艰苦的。”“反共抗俄形势的发展,已进入了今天这最后决战阶段,国民革命的最后成败,当决定于这一场大战。”
有人问:“反共抗俄战是不是会失败呢?”
蒋经国答:“绝对不会的。”因为“共产党占领了大陆,但失尽了整个民心,国民党丧失了整个大陆,却收回了全国的民心”。
真不知蒋经国是如何反思的,谁都知晓,得人心者得天下,共产党能以弱小兵力战胜有外力支援武装到牙齿的国民党,靠的就是:全国民众的支持。蒋这样说是别有用心。
蒋经国还说,取得“反共抗俄”战争胜利是没有问题的,一方面是大陆内部民众反对中共与苏俄“侵略”,“拥护”国民党;一方面“台湾本身不但有优越的海空军,可以完全控制东南半壁,陆军可以消灭任何来犯的敌人,而内部的团结和进步,更是反攻大陆的雄厚基础”。再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我们有一位从不屈服、从不失败的伟大领袖蒋总统,来领导我们从事这个神圣的战争”。
听蒋经国的口气,好像“反攻大陆”胜利在即。然而就在1950年5月间,国民党守卫在海南、舟山的残兵败将相继退守台湾。接二连三的大撤退加剧了台湾社会的动荡。为替老父消愁与稳定社会情绪,蒋经国现身说法,发表了一封《由定海到台湾》的公开信称:
“这次全部国军从舟山撤退到台湾,放弃了最接近大陆的陆海空根据地,这当然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个惊人的举动。老实讲,我的看法是同你一样的沉痛和难过。”“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感情有时会支配行动的,但是在环境愈是恶劣的时候,愈需要高度的理智,并且要拿出理智来控制感情,用理智支配行动。”“保卫台湾是国民革命成败的关键,这一仗一定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和准备,才能保证一定胜利。”
蒋经国要求台湾各界咬紧牙关,“一心一意来从事于反共抗俄的大业”。他深信“不远的将来,台湾会有新的胜利环境和乐观现象产生出来”。“我们所争的不是一时的成败和利钝,我们所争的是国家千秋万世的大业”。
为了“反共抗俄”,蒋经国真可谓是费尽心机。蒋介石对蒋经国的做法深表赞同,同时,父子二人均让夫人上前线慰劳国民党军。蒋经国还于5月份前往台南军中,与官兵共饮血酒,并举行仪式,宣誓“效忠领袖,死守台湾,反攻大陆”。
从6月到8月,蒋经国到处发表演讲,以鼓动反共、“反攻”。他称:“胜利已大半握在我们手里了,我们该鼓起勇气,倾出我们最后心血,换取我们最后成功,打回大陆。”他对陆军讲,要“团结奋斗,自力更生”。他对文艺界讲:“今天诸位的共同使命,就是创造反共的文艺。”他还书告大陆同胞,要其配合国民党军的“反攻”迎接胜利。他要求国民党军“效法郑成功,复兴中华民族”。
稍稍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如果没有朝鲜战争的爆发与美国对台湾的支持,蒋氏父子恐怕也难保台湾安全。江南对此评论说:
“失去海南、舟山,相当于割断台澎的手足,毛泽东的下一步,将是渡海攻台,90英里的台湾海峡,假使荷兰人300年前抵抗不了郑成功的海师,国军凭什么能‘确保’呢?”q)
江南的评论的确精辟、深刻。
掌控特工
所谓情治机构,即情报机构,就是特务机构。数十年来,蒋介石在中国和台湾政治舞台上横扫一切政敌而不倒,完全靠的是军队和特工两个法宝。蒋介石深知特务工作的无形威力并不弱于军队的力量。况且在国民党兵败大陆之时,背叛蒋氏父子的,还是以特工人员为最少。因此,蒋介石退守台湾之后更加重视特务工作。
早在1949年7月,蒋氏父子自溪口转上海再退高雄后,曾召集各特务机关负责人和其嫡系在高雄开会,决定秘密成立一个定名为政治行动委员会的核心组织,并指定蒋经国、唐纵、郑介民、毛人凤、叶秀峰、张镇、毛森、陶一珊、彭孟缉、魏大铭等人为委员,以唐纵为召集人,负责筹组机构。政治行动委员会于同年8月20日在台北圆山正式成立,它的基本任务是:统一所有情报工作,并使之充实、强化。
蒋氏父子退守台湾之后,曾在孤岛导演了一幕“复职”闹剧。其后,蒋介石踢开阎锡山,名正言顺地任命自己的嫡系大将陈诚“组阁”,钦定陆、海、空三军首脑人选。为了使其子蒋经国能够顺利升迁,蒋介石在复职后除了手令蒋经国出任“总政治部主任”之外,还为他安排了另外两项重要职务:负责监督筹划情报业务和对大陆匪特活动的指挥派遣。
1950年8月国民党改造委员会成立时,唐纵出任该委员会第六组主任,政治行动委员会负责人一职便由蒋经国接替。该机构到了蒋经国手中,便由秘密的无名单位改为“总统府”机要室资料组。别小看它是“总统府”机要室的一个小小资料组,他的权威波及台湾党、政、军、特各部门,没有哪个机关不对它另眼相看。
当时台湾情报工作委员会归台湾警备司令、中将彭孟缉领导。在将星云集的不足3.6万平方公里的孤岛,中将在芸芸大将之中等于芝麻酱。彭虽属黄埔系,但班辈不高,战功亦未有可陈之处。加之国民党退台之后,诸多原中统、军队和军队情报机构人员,不听彭孟缉的调遣。对此,彭在谒见蒋介石时,自谦德薄才浅,不堪肩此重任,务恳另荐贤能如经蒋国来领导,以不负领袖瞩望。蒋采纳了彭的建设,遂将台湾情报工作委员会交予蒋经国掌管。同时对彭优遇有加,先升彭为陆军二级上将,继而由保安副司令登上台湾“参谋总长”宝座,再任陆军总司令,又由陆军总司令再回升一级上将“参谋总长”。
蒋经国接管了台湾情报工作委员会后,将其置于他兼任的“总统府”机要室资料组之下管理。他首先对国民党原有的情报机构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以便于更好地指挥。经调整改造后的情治机构为:
原军统改名为“国防部情报局”,以对大陆情报搜集和布建反共工作站为主。
原中统因陈果夫、陈立夫兄弟死的死、走的走而被解散,原机构情报人员分别被编入当时的国民党改造委员会中央第六组(现海工会)和另成立“内政部调查局”(后改为“司法行政部”,称“司调局”,“司法行政部”改制为“法务部”,后又称“法调局”)以容纳。海工会人马又分一部分到大陆工作会,负责海外侨区的调查工作;“内调局”、“司调局”以至“法调局”,负责岛内社会调查、防止经济犯罪、贪污、漏税等。
另有台湾警总和宪兵等情治机构。
蒋经国还规定:各情治单位各负其责,如各单位发现有不属于本机构权责范围的情报,可提供主管单位参考,初获线索的单位和谍报人员可在考绩方面获得绩分,甚至视原始情报价值的大小颁奖。
1950年6月29日,蒋经国宴请特工人员,要求他们不许“背叛领袖”,要“任劳任怨”、“忠于国家”。又说:“今后台湾的命运就决定于各情报机关同志手里。”
与此同时,蒋经国还加强对情报人员的训练。在训练班上,蒋指出情报人员也存在着几种坏作风,即“摩擦倾轧”、“争功诿过”、“招摇撞骗”、“同流合污”。蒋还分析造成上述坏作风的原因是“派系观念和小组织倾向”、“近视的功利主义思想”、“不遵守保密原则”、“没有是非观念”。蒋经国认为这些坏作风已经对情治工作发生了坏的影响,因此必须改进。经请示蒋介石,得到明确的原则指示:
“今后我们一定要健全组织,统一领导,划分权责,严明赏罚,务求分工合作,各尽所能,这样,大家才能联系确实,运用灵活,共同完成艰巨的任务。”
根据蒋介石的指示精神,蒋经国又对情治人员提出改进坏作风的具体要求:
(1)“必须抱着自我牺牲的决心”;
(2)“要具有公正廉明的态度”;
(3)“从事刻苦耐劳的工作”;
(4)“养成负责服从的习气”;
(5)“发扬互助合作的精神”;
(6)“养成谨慎保密的习惯”。⑧
经此整顿,蒋经国真正控制了台湾的情治机构。以蒋经国身份、地位来指挥,自然比彭孟缉得心应手。就蒋经国控制下的情治机构权力而言,真可谓无所不包,权力无边,几乎等于一个小型的“行政院”。但“行政院”决不敢指挥国民党,相反的是党权高于一切。然而蒋经国主管的特务机构却能指挥国民党,正如他人所言:“亲权高于党权。”在蒋经国指挥下,特务机构凭借台湾的“戒严”体制和蒋介石“保密防谍”的尚方宝剑,到处抓人杀人,制造了无数起冤狱。
诸如一位翻译工作者因翻译了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的书,竟被当做马克思主义的宣传者而遭逮捕。
一个中学音乐教师在编辑教材时,因选用的民歌《读书郎》歌词中有“为了穷人要翻身”的词句,被认为是“为敌张目”,书被查禁,人被逮捕。
蒋介石复职前夕,蒋经国一手导演了三起轰动整个台湾“共党间谍案”,即以洪国式为首的“中共总潜伏组织”、以裕台贸易公司为首的所谓“中国经济潜伏组织”、以李朋和汪声和为首的“苏联间谍案”。与此同时,国民党内一些不满蒋介石搞独裁的人,也难幸免于难。如国民党将领、曾任浙江省主席的陈仪上将也被蒋氏父子以“勾结共党”罪判处死刑。“国防部”中将、“副参谋总长”吴石,也被以“通共罪”判处死刑。
翻开1950年的报纸,以“匪谍”案为题的报道,一周出现好几次。位于台北植物园附近的马场町,取代了过去南京雨花台的地位。对此江南在《蒋经国传》中评论说:
“当局如是血腥遍野,肆无忌惮的原因,报复主义为其一,大陆丢了,他们又想腐蚀台湾,把这些人作为发泄情绪的对象。肃清主义为其二,只要行动可疑,经人检举,一概列入危险分子,格杀不论。报销主义为其三,彭孟缉领导的保安司令部保安处游查组,以抓人破案为升官发财的阶梯,持着经国的尚方宝剑,只达目的,不择手段。因而宁可错杀三千,决不留情一个。”
对于50年代初期台湾的大屠杀与白色恐怖,岛内就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国民党内极右分子认为“经国的铁腕政策,为台湾存亡所必需”;岛内开明派以台省“主席”吴国桢为代表,认为情治机构随便抓人、杀人是“践踏人权”,与国民党宣传的民主自由大相径庭。身为台省“主席”的吴国桢何以敢批评蒋经国呢?这还须从吴国桢盼l生格及出身说起。吴国桢早年留学美国,饱学西方资产阶级学说,历任国民党中宣部副部长、汉口市长、重庆市长和上海市长等要职,可谓是红得发紫的人物。吴之所以受到蒋介石器重,固然是由于吴留学美国,与美政界有相当的联系,同时也由于吴从不结党营私,对蒋绝对忠诚。吴还非常崇尚资产阶级办事作风,讲效率,令出必行,强调法治,在上海市长任内就有“民主先生”之称。他个人能力强,能为蒋独当一面,自然有高傲的一面。
国民党退台后,最为紧迫的问题是争取美援。与美有渊源的吴国桢出任台省“主席”是蒋争取美援的一招妙棋。吴氏任职台省“主席”期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蒋经国所豢养的特务打手的横行、猖狂。当时吴就曾对蒋介石说:这种状况非改革不可,任何机构不通过保安司令部,不得随意抓人,逮捕后14天,一定要释放或起诉。由于吴的主张与蒋经国当时的所作所为形同水火,故二人的矛盾日见激化。
其实,吴与小蒋的矛盾并非始于台湾。早在1948年蒋经国奉父命在上海“打虎”期间,就因手法严厉、急切而导致效果不佳,演变成“只拍苍蝇,不打老虎”的局面。时任上海市长的吴国桢除了不同意蒋经国的做法之外,市长权力被架空,亦使吴颇为不悦。蒋、吴矛盾就此发端。
吴、蒋之间的矛盾还有经费问题。国民党退台后,其中央及地方的一切开支均由“省府”开销。而“省府”的经济来源无非靠征收田赋。应付这样大的开销,难免捉襟见肘。吴身为“省府主席”,自然要压缩开支。他曾和蒋介石约法三章:
(1)“省府”负担中央的军费,但要点名发饷,杜绝吃空额的流弊;
(2)严惩走私;
(3)防止商人逃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