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第一次出了远门,和自己的兄弟驰骋在中原大楚帝国的疆域之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时时忍不住仰天高呼,仿佛自己是虎入深山,鹰飞长空,摇身一变就成了中原第一大侠似的。
要说这长途的行程,南北之行是以冬季的景色变化最大,由南至北,从生机葱郁,到萧瑟枯黄,再到冰封飘雪,一路看下来,只得感叹中原疆域之辽阔,天地自然之奥妙,令人自感微渺。而现下正是春光明媚之际,残阳踏雪二人由东至西,从缥缈水乡,渐渐到内陆之地,一路风景各异,倒也是让人大饱眼福。一路上过于太平,却让残阳微感枯燥。幸好每到一处,总可以游山玩水,遍尝当地美味,总算熬了下来。踏雪话不多,残阳一路见闻憋着无处倾泄,甚为难受,想方设法挑逗踏雪,但每次踏雪总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行自己的路,对他置若罔闻,令残阳大感不忿。
时日不短,二人已来到天心城境内。这天心城并非指的一座城池,而是江湖中人将这大楚国分为五大地域,称之为“城”,各有所依。东为东江,西为川西,南为木海,北为兰雪,至于这中心一片,自然就是天心了。每城均有城主一人,副城主两人,长老若干。而天心城由于地处中心,大楚都城长安便在其中,故五城以天心为首,天心城主也就是五城首领,仿佛为武林至尊一般高高在上。
由于二人并不急着赶路,半玩半走,当时已入六月,天气逐渐炎热干燥起来,残阳久居杭州,渐渐不适应内陆干燥的空气,每每起床,都感到喉咙口仿佛着了火,又痒又痛。这才知道远行不易,又见踏雪毫无异状,心下更是不平,于是开始抱怨连天,叫苦不迭。每行个几十里路,就吵嚷着要歇息喝水,这么一来,行得更慢了。
这一日,残阳为了歇息,又在发表高见。踏雪仿佛没有听见,马鞭向前一指:“你看!”残阳顺着鞭梢看去,远远的是一座巍峨的大城,当即兴奋起来。城中不仅能好吃好玩,而且依二人路上的习惯,每至一城,总要逗留上两三天,攒干粮,喂马匹。眼下残阳正是筋疲力尽,而且路上景色已经不如之前一般好看,百无聊赖之际,总算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当即大呼一声,抖擞精神,纵马直向城门口奔去。
行至门口,二人抬头,见城门上赫然写着“开封”。残阳一惊,扭头问踏雪:“这不正是你爹爹二十年前镇守的地方吗?”踏雪点点头,眼神和表情却极是复杂奇怪。残阳见他不说话,又再次发问道:“那抚养你长大的那个村庄,还有你母亲的墓,也都在这里咯?”踏雪又点头,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沉吟不语。残阳说:“不管怎么样,咱们先进城,其他慢慢再作打算吧。”踏雪依旧点头,下了马,牵着往前走。残阳也跳下来,对踏雪的异常丝毫不以为意。他知道踏雪本来就寡言少语,现在又到了这个与他全家关系甚深的地方,对于踏雪而言,父亲在此失踪,母亲在此逝世,自己又是在此长大,真不知道来到这里,到底是有回归故里的亲切,还是有骨肉分离的凄凉。不禁对他大起怜悯之心,叹口气,缓缓跟在他后面。
太平时期,盘查甚松,二人不费周章就进了城,找到一处客栈歇脚。之前每到一处客栈,踏雪就向掌柜的问路,自己琢磨那些秘密;残阳却不干正事,整日拉过小二,问问附近有何处可玩,有何美味可吃,然后再对客栈评头论足,挑肥拣瘦,最后总是一句:“还是残阳楼最好。”
第一夜里,踏雪躺在床上,只感到身上血液都在翻腾一般,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下奇怪,自己的内功虽不如残阳那般浑厚,但是收摄心神这等作用还是能轻易发挥出来的,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今夜这般无眠的情况了,难道真的是因为回归旧土,如倦鸟归巢,内心激动难安的缘故么?
当下翻身而起,踱到窗前,开窗望月,怅然若失地发着呆。心想,自己自从十六岁离家以来,四处颠簸,离开开封已有四年之久,心中实在挂念得紧,平日里总是对人半冷不热,是因为身份特殊,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眼下从杭州一路走来,实是身心俱疲,恨不能立时飞到家中,看看义父义母是否安好,自己也终于可以卸下包袱,轻轻松松地享受半日天伦之乐,想来就让自己心驰神往。而对于义父母赵氏夫妇,纵然没有血缘之亲,但是十六年养育之恩也是重于泰山,哪有路过不去探望之理。于是打定主意,天一亮,便去义父母家中看看。这时再躺在床上,心下忽而轻松不少,很快便沉沉睡去。
忽觉眼前景色渐渐明晰,竟是秋叶飘落的树林中。远处见一位猎人渐渐行近,看的清了,是义父赵峰。心头一热,便想呼唤,谁知张了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便发足奔过去。忽然一阵秋风划过,送来一声震彻山林的虎啸,随之还有孩童的惊呼。
踏雪心头一紧,还来不及反应,忽见义父脸色大变,叫道:“不好!”便向森林深处发疯似的狂奔而去。踏雪不知发生何事,紧紧跟在赵峰身后。行不多远,便见一头巨虎,拱起腰身,随时准备发动雷霆一击,而那猛虎面前的猎物,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踏雪一看,惊得肝胆俱裂——那不正是孩童时的自己么?!急欲拔剑冲上,谁知自己的剑竟然不在身上,更觉惊诧。
眼看猛虎即将扑出,忽闻“咻”地一声破空之声,一支箭闪电般射来,正中猛虎的右眼!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踏雪扭头,见赵峰张弓搭箭,又放一箭。那猛虎本聚精会神地死死盯着猎物,谁想突然生变,立时咆哮起来,而在其张口长啸时,赵峰第二箭恰至,正好射穿那猛虎的喉咙。却听那猛虎发出极其诡异的声音,向后仰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再不动弹。
踏雪惊得一身冷汗,刚要迈步,却觉一阵巨大无比的吸力拽着后背,向前半步也不能,心急火燎,偏偏又不能出声,当真是五内俱焚。但无奈那吸力巨大,身子向后飘去,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终于再也不见。再一挣扎,翻身而起,才发现原来是南柯一梦。一摸后背,已被冷汗湿透,惊魂未定,大口的喘着气,想着自己怎会梦见如此场景,忽然想到四年前自己离家时,义母曾说过自己是虎口脱险的富贵命,自己只当是送别的祝福话,难不成,梦中所见竟是十几年前的险境?可为何自己对虎口遇险之事毫无印象?百思不得其解,但想到赵峰的模样,想到四年前义母的谆谆叮嘱,鼻子一酸,心中万般难受,恨不能插翅飞到家中。
眼下刚刚起床,先待收拾利落,再作打算。其余干脆不想,翻身下床。其实多数人中,幼时所见,除非刻骨铭心,不然长大后都会渐渐淡忘。但任谁孩童时碰到林中猛虎这等事,纵然刻骨铭心,但事发之时,只怕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不给吓傻也算幸运。但既是亲身经历,平日里忆不起来,往往梦中在整理脑中思绪时,便会被翻出。所以很多人梦中回到儿时,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一觉睡得好长,等踏雪下床活动时,发觉竟然已是午后了,心里更加诧异: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如此之久了,每日晨起练功已是多年铁一般的习惯,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正不明为何,残阳走进来:“欧阳兄,你终于起来了,今天你怎么比我还懒啊?竟然睡到这等时候,我都来看你三次了,每次你都是一翻身,接着睡,你是不是一路来太累了?”踏雪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愈发骇异,自己过惯了追杀与被追杀的日子,今日竟然连残阳大手大脚进来三次都毫不察觉,这到底是怎么了?若是进来的不是残阳,而是敌人,自己哪还有命在?想到此处,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正望着地板思索,忽见地板上有三个圆圆的亮点,颇为诧异,抬头看去,原来是起身后并未开窗,日光照在窗上,从窗纸的三个小孔中投射而成……
小孔!!!踏雪眼中精光一闪,冲到窗前,残阳则被吓了一大跳,忙问:“欧阳兄?怎么了?!”踏雪毫不理会,仔细端详着那三个小孔,回忆昨晚,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在开窗之前,曾经望过窗纸,窗纸完完整整,绝无丝毫缺损,因窗外明月甚亮,此孔若在昨晚便有,则透射进来的月光在全黑的屋内将会异常扎眼,自己起身时必然一眼看到,但昨夜起身时,除窗上映有微光以外,屋内绝对是一片漆黑,如此说来……踏雪幡然醒悟,不知不觉脱口而出:“原来如此!”残阳被弄得莫名其妙:“欧阳兄,你在说什么啊?欧阳兄?”
突然踏雪大叫一声:“不好!”一把拉过残阳,飞奔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