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晴空里,突地狂风四起,雷声震天,无数道狰狞的银色闪电划过天际,似乎要将这天地撕裂般,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我仰面望天,不知流下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浑身湿答答的走进一家莺声燕语的院落,也不知是妓院还是酒楼。
台上有一说书人,正唾沫横飞的讲着白娘子的故事。我不知这白娘子是不是我所知的白娘子,我只是失神的看着听着。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我在听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泪。
曲终人散,人去楼空。
我失魂落魄地行流连在喧闹的烟火人潮中,看那孤月当空,亦有群星为伴。水榭楼台前,红袖乱舞,醉了多少风流客。独我影子作伴,踏过一世寂寞。
我抱着酒壶,飞身上房。
醉倒。
看那月亮,霜华尽染,银辉满地,果是天有不测风云,明明刚刚还大雨倾盆倒,如今雨停云散,多像人与人的相处。聚了散散了又聚,它如何的圆缺不定,却改变不了最终的圆满。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故事尚未开始,便已写好了结局,字字是血,句句如泪,错误的相逢,永世的相离。
此刻,我只想醉倒。
“是哪个不要命的,竟在老子我的房上喝酒,来人啊,给我把他给抓下来!”一个留着小八字胡的男人,吹胡子瞪眼的挥手嚷嚷着。几个家丁迅速搬出梯子,爬了上来。
我纵声狂笑,身子如大鹏般在黑夜中划过。
白衣胜雪,吓得打更的老头惊呼一声有鬼,拔腿就跑。
我笑声更甚,似癫,似狂,还有撕心裂肺的痛。
摇摇晃晃的飞跃在楼宇红墙上,突地脚下一打滑,人从屋顶上摔了下来。我吃痛的呻吟着,却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我面前。我呵呵傻笑着抬头。
是那要杀我的八指血魔。
“是你啊……”我步履不稳的爬起来,嘿嘿笑着,一把揪住他黑色的衣袍,嗑嗑巴巴的道:“今天你可以杀我了,动手吧!生既无欢,死又何惧,死了好,死了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哈哈……”
我挥舞着袖袍狂笑起来。
悲愤,绝望而凄厉。
远远听着,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杀手的剑在我脖子上抵着,又忽地收回,他不发一语的回头走向城门处。
我一把拽住他。
“你这次又为何不杀我?你……你这人太没原则了……”
他抽回手,大步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话。“在我看来,你已经是死人了。既是死人,我又何必在多刺一刀,我没有鞭尸的喜好!”
接着只见黑夜中一道影子闪电般划过,再无踪迹。
累下了,眼前一破庙,黑暗中摸着黑便倒了下去。
帷幕浮动,魅影重重。
隐匿在黑暗中的地藏王菩萨面容庄严而诡怖,佛像上尘灰厚积,殿中偶尔飞出两只乌鸦来,更添阴森。
我双手合什跪下,闭目轻喃道:“菩萨,弟子犯了大罪。”
乱了人伦纲常,坏了道德之宗。
“菩萨,弟子该如何自渡?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菩萨却不知,这人间才是真正的地狱,我这只人间的活鬼,却不得人相渡。弟子只想忘却前尘,斩断红颜劫。”
如水月色自瓦缝中流泻而下,我拾了些干草,蜷缩在供奉祭品的桌案下,偶尔会爬过一两只老鼠来,早些时淋了些雨,此时却有些受罪了,浑身发冷疲软无力,怕是感冒了。
晕晕沉沉间,隐约听得前殿传来争执声。
我心头一惊,忙拉下香案的帷布。透过破损的洞孔中向外看去。这一看却叫我又是一惊,竟是大师兄和阮凤瑶及其他几位同门。
“大师兄,看来今晚我们只能露宿此地了。”说话的正是阮凤瑶,我看见他们的脸色皆十分难看,像是受了重伤。师兄的嘴角更是还有血丝。
几人席地盘腿而坐,皆运功疗伤起来。
又听得阮凤瑶愤愤说道:“大师兄,这个仇无论如何都要报!没想到那六大门派如此卑鄙,而今我们元气大伤死伤无数,这口气我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的。”
我凝神听得更仔细些,听她的说法,紫云山庄似乎出了大事。
又见师兄表情沉重的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如今我们只剩些老弱残兵,如何再能同他们相斗,却不知他们为何突然这般不顾江湖信义,欺我太甚。”
一个小师弟接口道:“大师兄,前日里我曾偷偷潜入那崆峒派的客房中,听那崆峒的掌门老贼说是想要在紫云山庄里找一本什么武功秘籍,想必那其它门派的人也是为了此物。”
“江湖传言,不可轻信。想必他们是受人蛊惑,被人利用还不自知。”师兄的声音多了些萧索惨然的味道。
“阮师妹,师兄有一事相求。希望能答应我。”他轻轻睁开眸子,眼中坚定和失落交错。左手扶着剑柄,又手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玉令牌。“师兄已倦怠这打打杀杀的江湖生活,而且我的性子也不适合管理整个紫云山庄,这些日子你的表现让我很满意和放心,我想将这紫云山庄庄主之位传与你,且希望你能将他发扬光大,你也不必担心六大门派会再前来搔扰,如今他们也是两败俱伤,短期内是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师兄,万万不可!”
“师兄,万万不可!”
“师兄,万万不可!”
众人皆是齐声惊呼,阮凤瑶更是激动得站了起来。“师兄,你这是要扔下我们不管吗?如果没有你,山庄就要解体了,师父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很失望的。”
白玉翎扬了扬手,眼里是不容置辩的坚决。
“我早有此意,只是一直未说,而今我已看出将庄主位置交给阮师妹是正确的选择,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今日之后我将退出江湖,隔世隐居。我心意已绝,希望阮师妹成全。”他将玉牌放入她手中,又道:“以后便要辛苦你了。”
阮凤瑶久久不语,许久才听她幽幽说道:“我知道,师兄是因为秋师妹的离去才生了归隐之心,自从你到凉国打听到她死去的消息,从此便终日消沉,醉心剑道。可师妹都离去多时,你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你却不知身边还有其它人同样是很关心你的。”说着说着便眼睛红了,黯然的看着闭目打坐的白玉翎,终究没再多说。
我终于听明了了。心中是有些欠意的,今日紫云山庄如此,应或多或少同我有些关联。
只是现在的我,有何面目去面对同门。
相见陌路人,而今这天下,唯我独行。大师兄,你爱错人了,请遗忘吧,时间是最好的解药,是你的,也是我的。
我紧抱住麻痹的双腿,昏昏恶恶的睡着了。
他们后面再说了些什么,我再没有听清。再醒来时,已是昱日里,庙里的同门已经离去,师兄却还端坐在蒲团之上,长眉紧闭。我心想着要悄悄的离去,却见门外又风风火火闯进一人来,此人一身淡青素衣,看着有些眼熟,细细一看竟是那曾为我看病的牧大夫。只见他背着个药蒌进了来,担心的说道;“白兄,我听说你受伤在此,刚好在下看诊经过这村落,所以顺便来看看你。”
白玉翎道:“教牧大夫挂心了,在下身体无大碣,只需调理几日便可。”
那大夫却是热心的很,给他把了把脉,又从药蒌中找一个瓷瓶来,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就寒进他口中。我双腿又麻又痛,一伸脚,却踢到桌脚。
“什么人!”白玉翎大喝一声,唰地一声拔出长剑飞身刺来。
我一见形势不对,忙从桌下爬了出来,大声呼道:“师兄,是我!”
他直直刺来的长剑,在听到我声音时倏然收回,强大的反弹之力将他逼退数步远。我还未站起,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却在一步之遥时,停住了脚步。“又是幻觉么?师妹,我知道这是幻觉,可我还是好开心。”伸手在半空,却不敢碰触我。
鼻子一阵发酸,眼眶也慢慢红了。
“师兄,我没死,我还活着。”我轻轻说道。
一旁的牧大夫也插嘴道;“死人是不能进庙宇的。”
师兄终于拥住了我,我有很多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任泪水染透他的胸襟。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抚着我的发。我忽地抬起头来,向牧大夫道:“牧神医,我有一事相求。”
莲山脚下,牧青大夫家。
我取出事先用木炭画好的图样递给他。他看了纸上逼真的素描画,奇道:“原来姑娘画功如此卓绝,这人物竟是画得惟妙惟肖。”
“这画虽好,人物却是普通得很,为何姑娘要……可知这换过之后是再也换不回来的,否则对身体的伤害极大。”
我淡淡一笑,看向画中熟悉又陌生的脸,这是我前世的模样。
现在看着,心境却是复杂至极。
“牧大夫你且按我画的重修,这才是我真正的模样……也请您一并将我过往的记忆抹去吧,我,我想要活下去……”说我胆小也好软弱也好,我想要活下去,用我自己的活下去,而不是谁的备胎或是代替品。
我无法忍受自己有那样一张脸,让我痛苦,厌恶的一张脸,即使,他美得让人神魂颠倒。
师兄只是一直紧握着我的手,我挣扎不开便任由他了,他似乎是怕我再消失掉,去哪都会形影不离。而此时他只是微微笑着,温柔的说道:“不管师妹变成什么样,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只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我垂目不语。
当刀子割在脸上时,很疼。
我阻止了他给我上麻醉药,我要清楚的感受,那一刀一刀的痛,这刻骨痛时时提醒着我,是谁让我如此痛苦的,铭记了,才不会再次受伤。
面上被缠上厚厚的纱布,每日陪在身边的是师兄的温声软语,他现在变得越发的温柔,简直把人宠上了天了。我感激这个人,他因为自己而失去太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说声谢谢。
一月之后,面上的纱布终于被去掉。
我看着镜中的人,容貌顶多算得上清秀。只是眼神失了光彩,眼中尽是化不开的忧郁之色,我不应是这般的,不该是这般的。前世的自己,活得恣意而放肆,我闭上眼,这一切都将会结束了。
当牧青的银针扎入后脑时,依然很痛。那痛渐渐移至胸口,脑中的画面慢慢的消失,当玄净玉最后的一个冷漠眼神被清除时,我留了一滴泪。
最后的一滴泪。
我再不要为谁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