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本来就虚,还强撑着跟我们在这里说话,心力交瘁,若是不细心调理,那就是一尸两命——”
“半夏!”夏侯宸还是未来得及堵住她的嘴,他有些不安地看向水幻,生怕她会被吓到,或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谁料,她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姐……你有孩子了?”冰儿并不知情,有些迟疑地问,却被连翘用眼神示意阻止。凭直觉,她总觉得这个孩子对水幻来说是一场噩梦。
冰儿惴惴,可又看着水幻的样子十分怜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道:“三姐,你先好好养身体,可不要……”
一双冷目缓缓张开,唇边微微勾起,她只是微不可见地点头。
连翘有些惊愕她的举动,忍不住道:“汀兰,你??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那一双冰冻的眼神望向连翘,她只觉得那目光犹如三九天刺骨的严寒,那么冰冷,又那么绝望。
“我知道。”
短小精悍的三个字,却没有初为人母的欣喜和快慰,更没有那种甜到嘴角的笑意,就那么淡淡地三个字,我知道。
这么诡异地画面让所有人再度陷入沉默,也只有直性子地冰儿才没有察觉,只是抛开悲伤欢喜道:“太好了,三姐!我居然有了一个小外甥,以后雪吟有玩伴了呢。三姐你可不能再这么马马虎虎的了,要当心身子。”
水幻瞳孔一缩,心底像是被刀绞一般,她冰凉的手被攥在冷冰卿的手中,那么暖,那么温馨。可是她依然觉得冷,她的心早在第一次得知自己有身孕的时候便冻死了。
“你很喜欢这个孩子吗?”她问的那么没有底气,甚至还带着一丝颤音。冰儿道:“当然啊,当初我有了雪吟的时候,别提我有多开心呢,这是我与相公的孩子,我当然非常盼望她早点生下来。我想三姐也和我一样啊。更何况它出生以后就有雪吟做姐姐呢。”
“是啊,汀兰,你先养好身体,孩子并无大碍,你不要担心。”连翘总觉得她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是,她的余光里,夏侯宸神色哀痛,想来也并不好受。唉……真是折磨人。
“对了,三姐,孩子的父亲呢,你们是不是也像我和相公,偷偷成亲了?”
慢半拍的冷冰卿终于抓住了重点,这个问题却让在场的温度讲到了最低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等待着水幻的回答。
“我们避居的村庄遭遇劫匪,夫君他……已经不在了。”
是啊,不在了呢……
死了?!
水幻敛眉,胸腔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已经没有力气哭出声来,周身像是被浸在温水中,明明很安全,但她却心生恐惧。往事一幕幕铺陈,歇斯底里的争吵,忍气吞声的哀求,伤痛、绝望、哀鸣、屈辱,种种凡尘如花落。但最终都将会枯萎。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涣散,她知道自己又跌入梦中,虽不情愿,可那些让人不堪回首的伤口还是再一次被撕开。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
她所希望自己一觉醒来的时候,是隐觞温润如玉的笑容,而这一切只是她午夜梦回是一个惊蛰的噩梦。可是命运让她看到的是韩家村上上下下一百多条惨遭毒手的尸体,那个清晨,安静得宛如一座坟墓,埋葬了她最后的笑容。
如果不是穆婆的突然出现,如果不是从他怀中掉出的那封册立水色为后的敕封,她永远都无法相信,她最爱的枕边人从一开始就编织了这场美梦,直到那一个清晨,才是梦醒。
昨夜还曾与她花前月下的良人转身成了魔族至高无上的掌权人,昔日的“战魔无殇”今日的“魔帝无殇”,这四个字几乎刺穿她的心扉!
一纸休书,从此两不相欠。她嫁给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体内无解的毒么?是因为她是他踩着坐上帝位的垫脚石么?还是一场污秽不堪的交易,以她的处子之血解开无殇印,让她变成真正的水色。
额前的水印,原本是前世水色灰飞烟灭之际,战魔无殇逆天而行强留下的一缕残魂,经千年轮回方具成实型。这一世她注将变回水色,前世的记忆在幼时阴差阳错被师母封印,所以当日在亡魂之渊,八户长老废弃了自己最后的意识也没能将水色唤醒。唯有让水色的转世变成真正的女人,那些记忆才会回来,水色才会是真正的水色。
于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爱情,一对傻到可以的痴男怨女,一段注定无法长久的婚姻。可笑、可悲、可恨!
可为何始作俑者从未如她这般痛苦,竟能在前一秒宠溺地看着自己在怀中睡去,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留下休书,杀尽韩家村的知情者回到了魔族,继续坐他至高无上的帝尊。
呵呵,感情岂是如此说罢就罢!她撕碎了休书,逼着穆婆带她回到魔族,只想当面问个清楚。
她不相信自己看中的人如此冷酷绝情,会为了一己私利来利用她,侮辱她;她不相信她与他成亲的这几个月全都是做戏而已;她不相信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我定不负你所愿’与她陌上花归,同寝而眠的人竟会如此对她。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去了,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是那个人早已经深深扎根在她的生命里,和她的呼吸一起呼吸,与她的灵魂一起交融。他怎么可以说抛弃就抛弃!
她舍弃尊严,隐匿在人群中,看着他一身贵胄,坐着九龙轿撵从靥都的朱雀大街上行过。贵气逼人,不可方物,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竟叫她望而却步。
他究竟是谁,温润如玉的隐觞是他,隐忍坚毅的萧玉是他,冷冽无情的无殇是他!
她不断地麻痹自己,不断地让自己相信,阿觞怎么会不要她呢,阿觞说过,不会再离开她的。这一定是魔族那些人搞的鬼,一定是威胁他了。她的夫君,绝不会在任何时候丢下自己。
所以她大胆地拦下了轿撵,犹如泼妇一般歇斯底里地在后面大喊他的名字。可是轿撵却渐行渐远,没有做丝毫停留,而她却被赶来的衙役带去了天牢。
在天牢的日子,七宫长老一个接一个地来看她,来看看传闻中的水色究竟如何貌若天仙,几千年前勾引得帝尊不顾天下,几千年后竟又死灰复燃。她慢慢冷静下来,从来没有像那个时候那么冷静,她不吃不喝地等他,她知道她一定会来,会给她一个解释,她心目中的隐觞绝对不会不管她。她宁愿用这种自残的方式也要把他逼得出来见她,他一定会来的。
她虚脱昏迷,气若游丝。醒来后见到的却不是他,而是几年未见,已经成为七宫长老之一的火默。
再见时,他已经退去了当年的稚嫩和顽皮,眼底深若潭水,唇角勾如冷月。一身红衣热烈如火,但却是一团冷的没有温度的火。故人相见,小默的陈词却让她如坠深渊。
他带着她离开天牢,去了一座诡异的佛塔,名叫暗之芒。
暗之芒早在魔族的前身暗族演化时由元祖所建,共有九层。前六层象征魔族至高无上的权力,七宫长老除镇守虚境的灼狼将军外,每位长老各驻守一层。第七层则由帝尊看护,而那一日火默带着她一直上到了第八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