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郡经月花轩一案后,一直处在萧条期。朝廷重臣坐镇清水郡已近三个月,据说处置相干囚犯的时候,惊动代天子微服私访的太子殿下。这下可好,清水郡的百姓有的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慎就冲撞圣驾掉了脑袋;有的暗自窃喜,妄图一见天颜从此平步青云。不过这一切对于二位正主来说,并未有任何影响。
郡守张临在卸任后流放的途中被土匪截杀,官府上报的结果是仇杀。许是那些落草为寇的土匪之前受到他的打压,所以在半路仇杀。又或者,这期间还有一些说不明的猫腻。
夏侯宸手持卷宗,立于窗前冥想一切细节。
其结果昭然若揭,但他却并不在意。此次查封云田矿,为朝廷追回了一笔惊人的财产,此外他也能名正言顺地派人前往那片诡异的荒漠调查。父皇命他代天巡狩,全权处置一切事宜,可见皇叔的地位已经隐隐受限。只可惜主犯兰姬被红霜在狱中弄死,不然这件事不仅仅会是这样的结果。
最可笑的是,他能看到皇叔如此狼狈的一面。看来心中挚爱在自己面前死去的痛苦已经将他的一切理智都掩盖了,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离那个位子更近了一步,他舒缓筋骨,孱弱的身体也在以惊人的速度复苏着。九年病痛,最后因一个女人得解……
一想到这里,他手心一紧,莫名的恼意就迸发出来。半年了……她毫无踪迹,难道真的已经……?
“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
“传信给京都,孤将于四月回京。”
贴身侍卫犹豫道:“殿下?”
“此案还有一些收尾工作,孤要亲力亲为。”
常毅看在眼里,劝道:“殿下,您大婚后撇下新婚妻子已经让阮家很不满了,现在既然已经……”
“她既然嫁给孤,若是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住,就不配做孤的妻子。”夏侯宸负气冷笑:“更何况,她不过是小小侧妃,怎配是孤真正的妻子?”
常毅苦笑,继续劝道:“属下知道殿下还在为太子妃神伤,可是……侧妃也是太子妃的嫡亲妹妹,若是太子妃泉下有知,恐怕也会为妹妹担心的。”
“不必再说了,孤四月再走是有一些事要做。”他耐心解释道:“连翘很久没有回沉医谷了,孤会抽个时间跟她回去看看。再去祭拜一下沈谷主。”
“是……”
“殿下,王爷来了。”
“哦?”夏侯宸一笑:“比我想象的时间要早。”常毅一脸不解,夏侯宸已大步踏出:“去主殿见他。”
夏侯晔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眉宇间透着一丝颓废和悲伤。“参见太子殿下。”
“皇叔请起,上茶。”
“皇叔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是生病了?”
夏侯晔摇摇头,他冷冷地对身后的人说:“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夏侯宸会意,也示意常毅等人下去。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了他们叔侄二人,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夏侯晔看着这个慢慢长大的侄子,好久才轻声道:“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单独坐在一起了。”
“是啊,从我十八岁重伤开始。”
夏侯晔神色一暗,道:“算来已经有九年了。宸儿,我今日来,是有话要跟你说。”
“皇叔请讲。”
“当年之事伊始,算而今十载。我只有一句话要问你,你要明明白白回答。”
夏侯宸眉色轻挑,道:“不知皇叔因何事而兴师问罪?”
“为何要将她牵扯其中。”
“她?不知皇叔是指何人。”
“你不必跟我打马虎眼。月花轩一事是你一手策划,那证人红霜不就是你带入皇宫面见圣上的。”
“皇叔此言差矣,红霜孤身一人前往京城告御状,孤只是无意撞见。月花轩兰姬通敌叛国,数十年倒卖云天矿产,更与官府勾结,意图欺上瞒下,这怎会是我一手策划?”
夏侯晔脸色铁青:“我今日不是来与你争辩这些的,我只问你,为什么要将她牵涉其中!你痛恨的人是我,为何要伤及无辜!”
夏侯宸冷笑:“伤及无辜?皇叔此话难道是责问孤是非不分,造成冤屈不成!月花轩一案乃是父皇御笔朱批,一道道发向地方。皇叔身为南部钦差,孤为监察使,一路微服私访搜集证据。此案铁证如山,从不冤了任何一个人,就算有所包庇,那也是为了皇叔你。主犯兰姬与证人在狱中的的最后时刻,只有皇叔你一人在场,兰姬红霜究竟是因何而死,恐怕也只有皇叔一人知晓。是以此案因主犯畏罪自尽而终,所有从犯通通从宽处置,也是为了体现皇恩浩荡。敢问孤这么做究竟哪里涉及无辜?”
他字字逼人,夏侯晔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只有脸色越来越苍白,夏侯宸心底弯起一个残忍的笑:“且不说,下令将兰姬尸身吊于城门之上以示警戒的正是皇叔,你何苦用这样不善的语气再来问孤!”
夏侯晔抬头,眼中包含太多说不尽的悔恨与痛苦,他喃喃道:“不错,是我下的令!可是我还有退路吗?主犯已死,再没有人能让她痛苦了。可我绝不会让她轻易死掉,宸儿,你以为城墙上的尸体真的是兰儿么?”
夏侯宸一愣。
那是红霜的尸体,爱她如斯,他怎会让她死后还承受这样的羞辱?
他苦笑道:“不……我不会让她死。”
“你……?”
夏侯晔道:“我喂她吃了灵丹。”
“……”
“二十年前太医院院判邱葛生曾经为陛下炼制过三枚灵丹,一枚救了长公主一命,一枚陛下赐给了我。后来邱葛生出事,陛下一怒之下将其满门抄斩,这种良药的制法就已经失传。”夏侯晔道:“灵丹能维系她的身体不腐,我一定会让她再活过来!”
夏侯宸冷笑:“皇叔难不成因一个女人连心智都下降了么,灵丹再神通又怎么会让人起死回生?”
“宸儿,从前是我小看你了。不想你也变得如此残忍冷酷。凡事因果循环,你得到一部分,也会失去另一部分。你我年岁相差不大,皇兄待我如兄如父。年少时,我们也曾一同进出书堂,一同谈论兵法,探讨民生。事已至此,我也不想有任何隐瞒,宸儿你可知,我当年为何要加害于你?”
夏侯宸想起那段往事,不由脸色一暗。这个问题他曾经想过很多,也正是因为夏侯晔的毒害让他一下子从年少时的美梦中清醒过来。身处皇族,作为承渊帝唯一的子嗣,他的死不正好为夏侯晔登位铺平道路么。这么显而易见的因果关系,夏侯晔居然毫无顾忌地拿到了明面上讲,这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我想要那个位子。”夏侯晔如实坦白,甚至没有一丝紧张。就像是他在说很喜欢一道菜一般。夏侯晔眼含忧伤,叙叙道:“从我的母妃被皇兄逼死开始,从我被软禁在皇宫开始,从我不得不娶了文殊开始,从我不得不过牢笼一般的生活开始。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只是一味的希望我该如何,我虽早就知道身为皇族有些事情会无可奈何,但真正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时才会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
夏侯宸不语,他继续道:“所以,我只有站在所有人都无法制约我的位子,我才能做我想做的事情,我才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为了那个位子,我可以变得不择手段,我可以向我最在乎的侄子下毒手,我也可以在朝廷中拉拢势力,我更可以违心去做一个外人看来风光无比的贤王。但是,这代价我也必须要承受,我最在乎的人因我而死,我的亲人与我为敌。哪怕最后代价是我的生命,我也不会后悔。但是你记着,如果有一天我输给你,你把我踩下去,你站在至高无上的位子,你也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夏侯晔冷笑着:“佳人不在,江山天下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张又硬有冷的椅子,那个位子我不屑再抢,但是你记着,我也会等着看你将我踩在脚下的时候,究竟是笑还是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