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触及小筑中轻纱遮蔽的那位公子，张临嘴角勾起笑意：“那我就放心了。”
兰姬自然听懂了他的话外音，嗔道：“只有你敢在这里幸灾乐祸。”
谈话间，却突然听到小筑那里响起了丝竹之声，仿佛是梅香的琴技。她弹得一手好筝，张临好奇道：“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竟然还能请动梅香给为他伴奏。”
兰姬皱眉不语，那曲律……
而在小筑这里，除了脆生生的琴音，所有的人都静静地聆听。梅香置于高台中间，半信半疑地按照夏公子的吩咐起调，目光却还是怀疑地看着他。
此刻，夏侯晔已经从三层下来。单手复立在台边，一只手握着一管棱节分明的长箫。白皙的手指与翠玉雕琢的箫身构成一幅精美耐看的画面，众人皆被他如沐春风的面容与笑意迷得颠三倒四。两侧看热闹的姑娘们也都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他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周围的一切都吸了进来。
秦风也是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的王爷，从跟着他开始，从不知道王爷还深熟音律。那只握剑的手此刻也因为箫的缘故少了几分肃杀之气，连他眼角的厉色都被遮盖许多。乍一看真的彷如一个富贵出身的谦谦公子，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听闻的一些传言，“王侯将相全退避，最是风流笃还情。”
那个昔日名动一时的风流才子仿佛又回来了，依旧是如沐春风、俊朗风神。
神游间，一道深沉底蕴的音调自箫身出发出，音意婉转，曲调盘旋而上，带动琴音绕梁不绝。
所有声音都沉寂了下来，满耳都是那凄凄慕慕的箫声与琴音。二者如胶似漆却又抵着莫名的隔离；就像是飞鸟隔着一片无法抵达的水面，在向鱼儿传递爱慕之情。
“啪－－”兰姬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碗，目光变得空洞而茫然。
那箫声……
那音律……
“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
抚一曲遥相寄，难诉相思意。
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
……”
记忆中的旋律此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出发，一发不可收拾。兰姬面色苍白死死咬住嘴唇，不想让泪水涌上。
是他吗，不可能的……到底是不是他……
“兰姬？”张临以为她身体不舒服，焦急地唤她回神。兰姬抑制不住，折身推门朝着小筑的方向快步奔了过去。
隔着两座楼阁，不过百步的距离，她却觉得像是永远都无法走到一般。脚下软的无力，好几次都险些跌倒，一路过来，婢子们都恭身行礼她掩饰不掉的泪痕让一路上的奴仆莫名，他们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兰姬主子还从未这样失态过。
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一曲《云水禅心》，两颗至死不渝的心，不是早就在那场大火中被埋葬了么？为什么听到了还是会觉得心痛，窒息到连真个世界都跟着旋转。
她的心被两股强大的力量撕扯着，抛不掉的回忆再一次涌了出来，掩饰的伤口立即变得血淋淋的。
“沁兰，你等我。……”
“晔郎，我会等你。”
“赵员外请自重，鸢尾儿已经赎身，不过是借宿在月花轩。不过些时日，就要从良了。”
“你真的以为四王爷会回来娶你？别做梦了，他已经要大婚了。新娘是灏国公旁系阮雉庸之女，平遥郡主。你连她给她提裙都不配！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闭嘴，赵凛你胡说！”
“如果不是，妈妈怎么敢收了王爷的赎金还将你的牌子挂出去？你以为你现在还是王爷的人，不过是一只破鞋，我看的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你不要过来！不会的，他不会抛弃我的，他不会不管我的！”
“不要，不会的……·啊！－－”
……
极度的悲伤从心底喷然而出，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早都不在意了，她以为她早已是流连在红尘之外的一个未亡人。她是呼风唤雨的兰姬，是众人膜拜的“花中娘子”。可在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面前，她不过是一朵被命运狠狠碾过的残花凋零。
“呃－－”
足下一顿，嘴角已经溢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丝，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痛得令人窒息。
“兰儿！”
张临大惊，趁着她还未倒在地上急急揽住。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小筑的方向，究竟是什么人对她的刺激会大到如此境地！不用想也知道会是谁，只是他的心也被狠狠地揪起，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一面，甚至气血攻心呕出血来……
“带我去见他……”她喘着气，哀求地看着他。
“他不会在这里，镇南王心系天下，若是想来寻你，就不会等到十年之后。”虽然不忍她受伤，可张临希望她可以彻底死心，不要执迷下去。
兰姬的眼神暗了下来，忽然自嘲地笑了：“是啊，我怎么忘了他已经不是他了。”
嫁衣的红，烈火的红，鲜血的红……她有跌入了无法自拔的境地，眼前充斥的红色几乎要让她崩溃。
“我扶你去休息吧。”
兰姬挨着他，忽又转头看了一眼梅香小筑。那里管瑟依旧，可却再也不能动摇她的心神丝毫。不过是巧合吧……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便以一曲奏出人生八苦。”
兰姬喃喃，张临眉心一动，道：“这不是你出的最后一题么？”
兰姬苦笑，转首问他：“你想知道答案么？”
张临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说想还是说不想，可他却隐隐已经知道了答案。
“《云水禅心》，便是我的答案。”说罢，兰姬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独留张临一人还在那首曲调中沉思，北风缭乱，最不济就是这样的寒冬，就像是置身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冰窖里，永远都逃不出来。
云水禅心……张临苦涩地看着兰姬紧蹙的双眉，心却越来越冷。
自始至终，你从未忘记，而我却自以为是的认为，我早已经代替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