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青
至今才发现,仅一墙之隔,我们的高邻竟是位事火的外道。当他外出未归,有哭泣与切齿之声自无人的寝室中隐隐传采,那尊平日以腥膻之物私下供养的蛮神,正因渴血而憔悴。
在火年勿谈火,勿谈与火有关的事体,诸如书页、朽木、燔祭的馨香;勿谈干燥的藏书阁及其书中有关早年火灾的记载;勿谈那华贵的丝楠木帝国眼下如何(被白蚁侵蚀得仅剩轮廓,稍有风动,穹窿下接榫处即发出阵阵呻吟……)。但不知何夜,在一片虫鸣声中,有人又将其低矮易燃的梦之棚屋悬搭在枯朽的宫墙上,只是这份酷热难耐。
当城门关闭,贪凉的人们涌向广场,以享开阔之风。
是时即无水亦无眠。偶尔一道闪电的枯藤将那瞬间焚尽的院落揭示给我们,又不落踪迹,只记得回响的廊子、干涸的水槽,以及那把刹那间式微的摇椅上,惺忪的鬼魂袒腹而卧。
众犬朝向夜之最深处狂吠,守更人高声吆喝:诸般人等安居守业者请紧闭门户,那纵火者,那乱民之首正随风声雨声悄悄潜入暗夜。
而那寐室中的啜泣仍固执地传采:
愿一把火……愿一把净罪之火焚了这鼠患猖獗的棚户区(这都会的僻壤,帝国的肘腋之患)……之后,一只洁白的、未经烧灼之手替我们从滚烫的热灰中攫取那小小的炽热的种子,并将它置于清白无辜者案头,陪伴他度过不眠的长夜……
再往前去,可不是探幽揽胜的好去处。
远行归家者面临的终将是
—条死巷的尽头
—块模糊得无从辨认的门牌以及
门框上纵火者灼伤之手的烙印,
198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