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伤害是盐,那就让自己宽阔成海,一把盐洒到杯子里,会苦咸不堪,一把盐洒到海里,没什么影响,所以,对抗痛苦的有效方法,是,让自己更开阔。
“走。去哪儿?!!!”
韩封的爆喝声惊飞了森林中的鸟兽。
星辰下,木屋里,韩封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暴走的他揪住聂云的胸襟,这令旁边的陈静宜心中一跳,急忙上前抓住韩封的手,黑着脸说:“疯子,你要干什么。”
韩封没有搭理陈静宜,他一手揪住聂云的胸襟,一手指着不远处的那个药桶:“那是什么?不想回去,让我们以为你死了,那你为什么不真的死?为什么苟活?说明你不想死,你还有牵挂,你每天以药浸泡,承受那亡藤带来的生不如死,一切都是你想要恢复,想要回归,既如此,为何还要口是心非,口口声声说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可你何曾知道,那么多人等着你,牵挂你,又怎会把你当做废人,别太自私,别那么伟大,别把所有的痛苦都一个人抗,自以为一个人抗下了所有,其实你不知道,你的痛苦已在无形中分给了很多很多人,亲人,爱人,朋友,兄弟,依依为你而心碎。”
韩封的这一席话在安静的木屋中声情并茂,掷地有声,字字愤然,句句肺腑。
火星子在空气中被韩封炸了一连串,炸过之后就是死一般的沉寂,而他聂云,就坐在木质轮椅上,僵硬枯瘦的面容配以那默言的眼神,更添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和淡淡的涩伤。
“如果真的有这么简单,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形如枯槁的聂云从药桶方向收回目光,望向面前的师叔,眼神竟是苦涩:“经脉尽断易修复,可那万千阴阳珠碎屑无可剔除,已嵌入肉里,混在髓里,粘在神经上,附在细胞中,它们共存,千千万万如嗜躯之虫,遍布整具身躯一点一点在撕咬……”
……
“一粒尘沙入眼都是那般难以承受,又何况万千尘埃,寸骨寸筋疼痛难忍如万千针扎,又仿若躯体被生锈的钝刃寸一寸的分割,生不如死,每每疼痛皆以麻木镇之,失去知觉缓解疼痛,日久早已不是我的身躯,无痛无伤无知觉,如木偶,如行尸……”
……
一滴泪再一次滑下了他的眼眶,早已经麻木僵硬的面容是那般令人心疼,他望着师叔,看向师娘,眼神中竟是迷茫的涩:“天命何时归?不知道,活一秒赚一秒,不知生死在那一刻,又何再入红尘添因果?生孽缘?一切都随风而去吧。”
木屋里因为他的话,变得很静,很凄,很伤。
陈静宜眼里起着水雾,用手掩捂着嘴,这一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眼里只有辛酸和不忍心疼的泪水。
韩封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揪住他胸襟的手,在沉哀中他说:“所以药桶里的亡藤就是腐蚀阴阳珠碎屑之用,配以生筋活髓修复被腐蚀的神经血脉,你才得以活到现在……也才这般形如枯槁。”
他闭上眼沉默,无言的沉默。
“跟师叔走吧。”韩封咬着牙睁开了眼,坚毅的眼神看着形如枯槁的聂云:“相信师叔,师叔一定有办法让你恢复,即使踏遍千山万水,师叔也绝对要找到救你之方。”
“师叔,你这又是何苦呢,何苦为了我这个废人在浪费精力和时间。”聂云望着师叔:“你我都是从这儿出去,然后入世,你我也都曾是罚狱之主,所以你知道的一切,我也知道,甚至你不知道的,我也多少知道一点,可纵使这样,我连如何救自己都不知,你又如何去寻?就这样……就这样吧。”
“不,师叔不会眼看着你这样而不做点什么。”韩封轻轻摇了摇头:“即使找不到救你之方,但也至少比待在这里好,这里有的药材,罚狱一样可以有,而且有专业的人精心呵护你,你会轻松很多,若是配上师叔以无相修复你的经脉,会比浸泡药水好十倍百倍,无相你知道,它可以洗髓炼体。”
“是啊聂云,跟我们回去吧,若没有你,师娘和你师叔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所以如今看着你这般受罪,师娘心里着实不忍,如果你不想看到别人眼里的同情和怜悯,师娘答应你,你可以想见什么人,都由你,不想见什么人,谁都不可能来打扰你。”陈静宜句句真诚,望着聂云又加了一句:“而且你就不想再见一面五姐妹吗?你为了她们连生命都可以不要,可见她们在你心里的位置有多么的重要,如果下一秒你将不在,我想你心中肯定期望着要是能见她们最后一眼,死也瞑目吧,既如此,何不早日愿了这个遗憾?所以于情于理,都跟我们走吧。”
韩封和陈静宜,是一心想要聂云回去,因为他们知道,不管去哪儿,都比在这儿强。
可是,可是他们不知道,不知道聂云从来这儿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决定了这儿就是他的归宿,否则他早已在一年的时间里回去了,他只想这样在无声无息中了却残生,不喜悲,不苦痛,不思量,带着曾经无怨无悔的记忆慢慢地消失,静静地被人遗忘。
“师叔,师娘。”形如枯槁,面容僵硬的聂云望着韩封和陈静宜,眼中带着笑:“谢谢你们为我着想,我真的很欣慰,只是,我心已决,不想在回去打扰所有人的生活,就让我在这里静静地随着时间慢慢被人遗忘吧。”
“风兄,我们走。”聂云最后看了一眼师叔和师娘,就在坐着木质轮椅朝着门口缓缓的离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看着聂云和风玉堂离去的背影,韩封与陈静宜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很想挽留,也很想强行带聂云走,只是一个人的心若死了,即使把人带回去,也只是一具躯壳,或许聂云说得对,这儿是他最好的归宿,就这样如谜一样被世人遗忘。
“等等。”韩封追了出去,来到了门口,望向夜空上正要离去的大白鹤,白鹤上站着风玉堂和坐在轮椅上的聂云。
“还有事吗。”聂云在白鹤背上静静地闭着眼。
“聂云,你既然决意在此了却残生,师叔也不好勉强你,但是聂天还小,他有属于他的人生,你虽是他父亲,但你不应该剥夺他选择人生的权利,他不属于你一个人,交给师叔吧,让师叔把他带回去,去寻找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白鹤背上的聂云睁开了眼,只是眼中竟是深邃的迷惑,他居高临下俯看师叔韩封:“天天从未在我身边,何来剥夺他人生?又何来交于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封这一刻震惊了,双眸睁大:“你说聂天不在你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