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闭关，热闹了些时日的凤岐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坐在莲池边上，璃央望着碧沉沉的池水不住叹气。没了小九儿，这日子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索然无味了呢？小九儿给人的存在感太强了，这一下子少了他，还真不太习惯。
“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发觉璃央一直歪着脑袋叹气，凤兮问道。
瞧着池里蜂拥而来吃食的锦鲤，璃央有气无力地说道：“小九儿不在，好没意思。”
“既然这样，不如你也一同闭关百年？”
璃央一怔，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这样就很好。”
见璃央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凤兮无奈道：“你的资质也属上乘，若是好好修炼，将来必成大器。为什么就这么不愿修炼呢？”
这不是懒散惯了吗？璃央嘿嘿一笑，没有接话。凤九作为下一任的凤族之王，自然是要好好修炼。她不过是只混日子的小狐狸，成大器干嘛？难不成去抢白冉的狐帝之位？
“璃央，你若一直这么懒散下去，将来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这样就很好。”伸手逗弄着池里的锦鲤，璃央无所谓道，“凤兮，我可没什么大志。朽木一个，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你还不如多想想将来怎么鞭笞小九儿来的实在些。”
璃央这番几近无可救药的话出口后，凤兮无奈地直摇头，倒也再没说什么。
琴声悠然，时光空远。璃央伏在莲池边，低头凑近那湛清的池水，细巧的鼻尖几乎快贴上水面。盯着水中明眸皓齿的少女，璃央也不由稍稍自恋了一下，咱这长势良好，越来越水灵了。忽的，一条一直徘徊在池边的赤色锦鲤从水中跃起，近在咫尺，冰凉滑腻的鱼鳞甚至划过了璃央的面庞。那样的，透心凉。
璃央下意识伸手抚过湿润的面颊，瞧着还在她面前得瑟游弋的赤色锦鲤，蓦地笑了出来。
这条鱼，莫不是快成精了不成？
一曲毕，最后一个琴音收起，璃央转身，看到这样一幅画面。白玉亭中，凤兮的指尖不住摩挲着琴面，小心翼翼的神情温柔得像是对待爱人。那一头银丝如缎，在日光的映照下泛起一层薄薄的银光，如同铺设在他如火红衣上的一层光幕，耀眼而灼人，清贵高雅，不可亵渎。
璃央失神地望着他，甚至不敢动上半分。她总觉得，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破坏掉这绝美的画面。这样的凤兮，不似平日，遥远美好得仿佛永远都无法触及。
“怎么了？”凤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璃央身边，薄唇微扬，笑得温柔。
看美男看得犯傻，还被当场逮着，璃央想死的心都有了。尴尬地清咳两声，璃央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在想小九儿果然没那么好命，遗传不到你这样漂亮的银发，真是可惜了。”
话音刚落，璃央就发现凤兮脸上如沐春风的笑蓦地止住，连那原本含笑的凤眸也霎时失了光彩。怎么会这样？璃央一愣，难道是她说错什么了？
过了许久，璃央才听到凤兮略低的声音，“凤族均是黑发，我这银发不过是个意外。”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未等璃央反应过来，凤兮已经恢复了常态。那浅棕的眸中流淌着璃央无法读懂的情绪，温和的浅笑将心底的情绪层层遮掩，再也未流露出半分。
“嗯，那我先回去了。”璃央点头，应了一声。
等到离了凤岐山，璃央才幡然醒悟。凤兮那头银发，该不会是当年重伤之后才……
想到自己离去时凤兮那寂寥的身影，璃央心中无限懊悔。自己说什么不好，偏偏戳中凤兮最不想提起的伤口。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璃央欲哭无泪，这次肯定要被凤兮讨厌了。
到了自家山门口，璃央还沉浸在刚刚的懊悔之中。垂头丧气地在山门口的溪月林中游荡了好一会儿，感觉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的璃央决定回家睡个好觉。谁知刚出溪月林，璃央就遇到了她如今最不想见到的人。那人身着银月云纹长袍，一根青碧玉簪斜斜挽起一摞头发，眼角略微扬起，带着几分散漫不羁，却又透着雍容雅致。然而最让人难以挪开眼的还是那张绝世无双的俊脸，如此俊美非凡之人，除了白冉还能有谁？
白冉大概是正准备回青丘，看到刚回来的璃央，他微微一笑，停下了脚步。
“小白。”他唤她，一如两人曾经亲密无间的日子。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璃央心中一痛，下意识地紧握住双手。那个人，笑容依旧温柔，让人忍不住沉溺的目光也与和过去一般无二。白冉，为什么你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垂下眼，避过白冉的目光，璃央微微低头施礼，叫道：“帝君。”
他唤她“小白”，她却称他“帝君”。这样的疏远有礼，仿佛是在两人中间生生划出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声“帝君”让白冉止住了动作，他怕是再也无法从她嘴里听到“老白”这两字了。唇边划过一丝苦笑，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白冉笑道：“小白果然还是最记仇的。”
“帝君言重了。”璃央不置可否地说道。
“罢了。”白冉轻叹一声，本想轻抚少女头发的双手无力地垂落。
等到白冉离去，璃央才抬起头来，那双乌黑的眸中满是倔强。
不是不想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清楚即便问了也无法从他口里得到答案。你不说，我不问，这样就好。何况理由早就不重要了不是吗？重要的从来都是选择。
璃央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从你决定放手的那一刻起，就该料到的。白冉，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虽然直觉凤兮不会生气，璃央还是不知道怎样面对他，纠结踟蹰了大半个月才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再次来到凤岐山。可是人都到了山门口，璃央却又犹豫了，来回徘徊了不知道多少趟，就是怎么也迈不开进门的步子。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温凉的嗓音清澈如山中流淌的泉水，让人心醉神往，璃央回过身就看到凤兮笑吟吟地站在身后。
“你出去了？”凤兮显然是刚从外头回来，璃央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嗯，去取了些天香沉蜜。璃央应该没喝过这天香沉蜜吧？要不要试试？”凤兮微微笑着，朝着璃央摇晃了几下手中的玉瓶。
这样温和纯净的笑容，任谁都无法拒绝。鬼使神差的，璃央抬起了脚步。等她反应过来之时，人已经在了玉亭之内，面前摆放着一杯天香沉蜜。举起玉杯凑到鼻尖一闻。诱人的香甜气息一下抓住了璃央的全部注意力。略略尝了一小口，璃央就怔住了。这是怎样的香甜滋味，璃央几乎找不到词语来形容。滑润的口感，即使已经一口咽下，香甜柔美的滋味还是萦绕在嘴中，牢牢霸占着你的全部味觉，丝毫没有逸散的的征兆。
眯着眼睛，璃央的舌头在口腔中绕了一圈，一丝一毫，认真地回味着天香沉蜜的无法诉说的香甜。饶是几乎尝遍了仙果佳酿的璃央，也为这滋味所沉醉。
完全沉浸在天香沉蜜美味之中的璃央丝毫没有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凤兮微张着唇，失神地望着她。璃央半眯着眼睛，满脸的幸福和满足，这样的神情与当年第一次尝到天香沉蜜的湮妃一模一样。凤兮无法挪开自己的眼睛，贪婪地望着，渴望着能够从璃央身上看到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哪怕，只是一丁点也好。
璃央睁开眼，发现凤兮正失神地看着她。那样深沉热切的情绪，充满了无尽的渴求，毫无遮掩地涌现在那双凤眸之中，如同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霎时摄住了璃央的灵魂。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凤兮就回到了常态。璃央却仿佛陷入了无法脱离的漩涡，无法挣扎，那是心甘情愿地沉沦。
她知道，那一眼不是在看她，可是凤兮又是这样真切地望着她。
“凤兮……”见凤兮垂下眸，璃央下意识地唤道。
等到凤兮抬眼，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他唇边带笑，问道：“璃央觉得这天香沉蜜如何？”
璃央半敛着眸子掩住其中的黯色，点头道：“很好喝，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仙酿了。”
“那便好，只可惜天香沉蜜百年才凝粹出这一小瓶，也只能稍稍解解馋了。”凤兮轻笑着，默默望着手中的玉杯，没有再说话。
璃央低着头，脑海中还被刚刚的那一眼所占据。无法忘怀更无法忽视，璃央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浓烈不加掩饰的情感，心底浮现一股从未有过的奇怪情绪，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啊！完蛋了，今天还答应了慕仪要去看她，我得先回去了。”璃央拍了下脑门，吐着小舌头一脸的懊恼，仿佛这才想起来。
见凤兮微微颔首，璃央便仓惶离去。这一次，她莫名地想要逃离。
离开凤岐山，璃央并没有像她所说的那样前往青丘找慕仪，反倒是踉跄着回了元华山。
像是陷入了魔怔一般，连着数日，凤兮那一眼在璃央脑海中不断浮现。无论是做什么，哪怕是在睡梦中也无法逃脱。一次又一次，深刻而清晰，仿佛是在不住提醒她不要忘却。那双浅棕色的凤眸，在心中描绘了数不清的次数，熟悉得连每一丝细节都那么清楚。
璃央躺在青草丛中，双手枕着脑袋，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乌溜溜的瞳孔失去了往日的鲜活，茫然而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自从那天从凤岐山回来之后，脑袋里就都是凤兮的身影。专注抚琴的凤兮，望着莲池发呆的凤兮，温柔淡笑的凤兮……最多的还是那天的那一眼，强烈地渴望着的凤兮。
这样奇怪的情况从未有过。哪怕是白冉，她也不曾这样想着念着，无法停下片刻。
伸手盖住自己的双眼，璃央感受着从指间穿透而来的细微阳光。黑暗中这样细微的光芒就是唯一的向往，就像是她如今对凤兮。她想见他，很想。就算死命在忍耐着让自己不要想，就算咬牙在坚持着让自己不要去，即便这样按捺着，心中的蠢蠢欲动还是一次高过一次。璃央甚至怀疑，下一次自己就会忍不住跑去凤岐山。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无比渴望向往着一个人。明知道可望而不及，却仍旧这么强烈地渴求着。这样浓烈的情绪就像是飓风，席卷着璃央的一切，无助得让她想要哭泣。
依稀记得白冉和慕仪的告诫，可是凤兮这样的人，一旦接触了便停止不下来。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最后无法抑制，只有沦陷。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没有止住。
泪水不住地从指缝中流淌而出，璃央突然觉得那样难过。这样一份无望的喜欢，她却发觉自己根本无法阻止，甚至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凤兮，凤兮……
璃央呜咽着，在心底不住唤着那个人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止不住的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