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央被困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身体的灼热感愈发剧烈。凤鸣渐逝，只余下那寂寥悠远的吟唱还在继续。几乎是下意识的，璃央开始追寻那一直低声吟唱之人。
离那人越近，璃央身上的痛楚就越强烈，到后来竟像是要把她生生撕裂一般。就因为这份从未有过的痛苦，璃央心底生出了一股难得的执着，不论如何，她一定要见见这个隐没在浓雾之中的人。只是那明明看起来近在咫尺的身影却遥远得仿佛怎样也无法到达一般。
璃央已经快忘记自己究竟跋涉了多少里路，拨开最后一层白雾，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吟唱之人。
一袭红衣，银发如练，一如当日所见。
那个人立于青石之上，半仰着头望着无尽的混沌，长睫微颤，低声浅唱，专注静好。
大概是感受到了璃央的目光，那人停止了吟唱，回转身来，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只是淡淡一眼，却让璃央止住了呼吸。
下一刻，耀眼的白光瞬间覆盖了一切。
白冉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浑身赤、裸的少女微微颤抖着伏在软榻之上，如瀑的青丝散落周身。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清丽脱俗的小脸，只是那双湛墨如星的大眼睛中布满了透亮的泪水。
“怎么哭的跟个小花猫似的？”拉起塌上的薄毯包裹住璃央，白冉伸手轻轻擦去她满脸泪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不就是化身吗？至于难过成这个样子？”
璃央呆坐着，晶莹的泪珠源源不断地从眼中溢出，滚落到薄毯之上。记忆定格在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却蕴藏着说不尽的哀伤和寂寥。璃央从未见过这样的双眼，写满了思念和渴求，执着到近乎绝望的等待。
望着无法控制，不断滴落的泪水，璃央知道，这是为了那个人说不出，断不了的悲伤……
“哎——”一声低叹，璃央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璃央终于抓住了什么，只是却也无法驱散那填满了整个胸口，感同身受的哀伤。泪水湿了衣襟，白冉伸手缓缓轻拍着璃央不在颤抖的背脊，无声地安抚着。
直到泪水流尽，情绪稍缓，璃央才慢慢从白冉怀中抬起脑袋。之前切身体会到的那无尽的悲伤好像也随着泪水的流尽而逐渐消失殆尽，璃央摸着空空如也的胸口，竟有些不知所措。
望着呆愣在原地，两只大眼睛红肿的璃央，白冉微微一笑，用指腹轻拭去她面上残留的泪痕，问道：“哭够了？”
璃央大窘，垂下脑袋，扁着嘴巴不去看那双含笑的凤眸。
拍了拍璃央快埋到胸口的脑袋，白冉轻笑，“哭够了就等着，我去给你寻件衣服来。”
等到白冉离去，璃央才抬起头。掀开薄毯看到少女娇小纤细的身躯，璃央如遭雷击，瞬间失了言语能力。她如白雪般光洁无暇的皮毛，她毛茸茸、肉乎乎的爪子，还有她引以为傲的飘逸尾巴……
呜，这干扁的身子哪比得上她圆润可爱的狐身？
白冉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套月白长袍，银丝玉带，墨发飘散，俊逸绝尘的容貌，加上他那双天生含笑，微微上挑的凤眸，真真是让天地暗然，星辰失色。
正哀叹自己狐身的璃央见了，嘴角微抽，忍不住在心里怨念。为嘛上天给了这只老狐狸一身这么妖孽的皮囊，轮到自己就只有这干瘪身材？天道不公啊！
等到换上白冉给她带来的淡青广袖琉烟裙，璃央忍不住在镜前稍稍得瑟了下。别说，这张脸蛋长得倒还不错，清秀可人，清雅出尘，而且这干瘪身材套上衣裳也不差。虽说不是什么倾城绝代之姿，却也算得上是个风姿动人的小美人。
“这化了人身倒也长得不错。”见璃央换好衣裳出来，白冉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
“那是，能差吗？”璃央下意识地想要甩上几下尾巴，才想起自己钟爱的尾巴早就没有了。
白冉挑眉，点头道：“也是，吃了这么多灵果佳酿自然是不会差的。不过……”白冉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那上下打量着璃央的眼神分明是嫌弃的。
“不过什么？”璃央呲牙咧嘴地瞪着白冉，大有你敢嫌弃我就咬死你的架势。
“不过若是把这头发绾起来，一定会更好看些。”伸手撩起璃央散落的发丝，白冉若有所思地说道。
郁闷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璃央扁了扁嘴巴，“我不会……”
“不要紧，这些以后都可以慢慢学。”白冉将璃央带到镜台前，唇边蔓延出一抹淡笑，“小白终于长成大姑娘了。”
若换个时候，璃央听到“小白”这两字肯定会暴走。可是这一刻，镜中的白冉眼底染笑，手持一把桃木梳，正细细为她梳着头发，目光认真专注。面对这样的他，璃央已经溢到嘴边的话语怎样都无法吐露。
男子神色温柔，修长的手指穿过少女细滑如缎的青丝，窗外日光如水，岁月静好。
待到白冉为她束好发，璃央发现镜中的少女头顶着两个圆鼓鼓小包子，只剩下几缕碎发被特意留着，散落在肩头。青绿的发带与衣裳正好相衬，使少女更显得活泼俏皮，娇嫩可爱。璃央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瞧着，显然对白冉的手艺非常满意。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手艺？难道……
看到璃央狐疑打量的眼神，白冉伸手在她额头一敲，“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想起自己还在悔过表现期内，璃央摇摇头，谄媚地笑道：“老白，你这手艺真不错。”
听到“老白”这个称呼，白冉的额角明显抽了抽，不动声色地重复了句：“老白？”
“对呀，我既然是小白，你不就是老白吗？有哪里不对吗？”璃央睁着晶亮晶亮的大眼睛，故作天真地说道。
白冉勾了勾唇角，竟难得的没有跟她计较，反是问道：“怎么无缘无故就化身了？”
她不过就是跟平时一样睡个回笼觉而已，谁知道睡个觉都能化身？这睡觉睡到化身的，整个仙界除了她之外恐怕就没别人了吧？想到这事，璃央就有些哭笑不得，想当初她费尽心机、用尽方法都……这难道就是天意？
“化身均要历劫，那不过是你化身所要历的劫，莫要多想了。”听璃央讲完那个梦境，见她仍旧对此耿耿于怀，白冉摸了摸她的脑袋宽慰道。
璃央垂下眼帘，想起那个孤身立于青石之低声吟唱上的寂寥身影，喃喃道：“可为什么会是他呢？我又不认识他。”
白冉半敛着眉，如玉的黑眸中一抹异色一闪而过，等到开口已是调笑的语气：“梦境皆是心中思虑之事所化，你既是梦到了他，想来这些日子没少想他。”
璃央一听，大窘，怒道：“怎么可能？别净瞎说！”
白冉挑着半边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璃央，不以为然地问道：“是吗？”
“当然！”璃央郁闷地直跺脚，死白冉，又胡说八道！
“对了，那人是谁？”弄了半天，璃央突然想起自己竟然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指尖轻扣桌面，白冉侧过头静静地望着璃央，狭长的凤目染上了璃央读不懂的情绪。这样奇怪的注视持续了不长也不短的时间，就在璃央觉得自己是没可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的时候，白冉薄唇轻启，声如碎玉：“那人是凤族前任凤君，凤兮。”
凤君？怪不得他唱的是《凤求凰》。
凤兮，凤兮，璃央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渐渐涌现心头。这个名字，熟稔得仿佛早就叫了千百次。而如今，梦回百转，流年已逝，终又再次相遇。
白冉望着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璃央，正要开口，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门外传来仙婢的禀报声：“帝君，不须长老有要事禀告，正在大殿等候。”
“知道了，你且退下，我稍后就到。”
“是。”那仙婢应了一声，便安静退下。
见璃央已经回过神来，白冉微微一笑，指尖扫过她的眉眼，淡淡道了句：“小白，切莫忘了我和你说的话。”
你说的话？你一天要跟我说上不知道多少句话，谁知道是哪句？难道……
璃央想起那日白冉在福岷山对她所说的话：你看上谁都可以，唯独那人是不成的。
为什么唯独那人是不成的？璃央愈发觉得奇怪，正想问个清楚，却发现白冉已经转身出门，只留下一句：“如今你已化身成人，今日起便住到隔壁吧。”
望着那离去的白色身影，璃央实在有些摸不到头脑。怎么一碰到凤兮的事，白冉就变得那么奇怪？该不会他们俩以前有什么纠葛吧？
“慕仪，慕仪，我化身啦！”虽然是莫名其妙化了身，璃央还是兴冲冲地跑去四处宣扬。这第一个要报告自然是整个青丘跟她关系最好的洛梵花神慕仪了。
洛梵花谷，巨大的洛梵花树树冠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山谷。谷中央的木屋外，一身金色雪丝广袖长裙的慕仪正躺在摇椅上浅眠。听到璃央的喊声，慕仪睁开眼睛，一双深褐色剪水双瞳笑吟吟地望着正朝自己不断奔来的璃央。
“阿央，你可算是化身了。”朱唇轻扬，慕仪额心的那朵金色洛梵花也宛如盛开，倾城之颜让身为女子的璃央都有点挪不开眼。拉过璃央细细瞧了一番，慕仪笑道：“果然我们阿央化身成人也一样漂亮。”
面对别人的夸赞或许璃央还能厚着脸皮应了，可如今称赞自己的是风华绝代的慕仪，璃央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哪有，也就那样了。”
喝着慕仪独有的洛梵花茶，璃央砸吧着嘴巴，问出了如今正困扰着自己的问题，“慕仪，一个你只见了一次的人，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梦里，这是怎么回事？”
慕仪微微一诧，唇边泛起一丝笑，问道：“是个什么样的梦？”
稍稍回忆了一下，璃央说道：“一片混沌，只有那个人的歌声。那个时候浑身像火烧一样，我循着歌声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个人。他站在青石之上，对着一片混沌清唱。”
听了璃央的描述，慕仪沉吟片刻，问道：“之后呢？”
“没有然后，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化身了……”对于自己一觉化身这事，璃央还是相当郁闷，还从来就没听说过有谁能睡一觉就化身的。
慕仪拿杯子的手一顿，抬头望着璃央困惑郁闷的神情，问道：“白冉知道么？”
“嗯，他说那是我化身所历的劫，让我不要太在意。可是我总觉得很奇怪。”璃央皱着眉，显然对这事并没有放开。
“历劫？白冉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慕仪点了点头，喃喃道，“不过这劫是你只见了一次的人，倒是奇怪。不过话说回来，你化身这件事本就很奇怪，所历的劫奇怪些也未尝不可。”
听了慕仪的话，璃央张了张嘴，相当无语。谁规定化身奇怪，所历的劫也得奇怪了？
“既然你在梦中经历困苦找到了他，那便是你们有缘。你也不必多想，缘分到了，自然一切都会明朗开来。”慕仪眨了眨眼睛，莞尔道，“没准他便是你的命定之人也说不定。”
“噗——”璃央一口洛梵花茶喷出，“咳咳，慕仪，你还真会乱扯。”
慕仪挑眉，笑道：“是不是乱扯，今后不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