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将飞鸿城分为东西两面,东边的多是住宅区,西面是商业区,全城有二十八座桥横跨在河面上,每座桥风格都不相同,各有千秋。
灯会这天两岸全是各种花灯,姿态各异,各领风骚。
靠河的建筑更是被花灯装点的如同琼楼玉宇,所有的景色仿佛都是透明的。
中间相连的石桥上也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昨夜下了场雨,所幸下的不大,到早上就停了,并没有影响灯会的如期举行。
娉婷虽然兴致不高,但是在兰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来到街上观灯。
只见河中更漂来无数只花灯,好像夏日星空中的萤火虫,一闪一闪,非常漂亮也很壮观。
梅兰竹和娉婷四个人站在桥上,看着流光溢彩的夜景,娃娃脸的梅还是带着一抹有点狡黠的孩子气的笑容;竹还是稍显严肃,像平时一样本着脸,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什么表情;兰也和以前一样,温文尔雅,只是现在显得比以前丰神俊朗,派头十足。
娉婷穿了一件紫狐皮的夹袄,嘴巴以下几乎全被毛茸茸的领子埋住,只露出红红的小鼻子,显得一双眼睛特别大,黑葡萄一般亮闪闪的,只是这美丽的双瞳在满城花灯中还是抹不去淡淡的忧郁,谁都知道她在等谁。
今晚若是那个人在,她的眼中只会有快乐和幸福。
“你看!”梅指着东岸的最大的花楼,高三层,每一层用竹篾条搭出框架,糊了白色细绢,中间点了灯,苑如座白色宝塔,比别的花楼都亮得几分。
此时,一只雪白的老鼠出现在台子上,吓人一跳。
紧跟着是一头硕大的牛,眼睛瞪得大大的跟真的一样,后面跟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胡须硬邦邦的,长着一张血盆大口仿佛要吃了前面那只牛,惟妙惟肖的十二神肖依次登场,各类姿态,栩栩如生。它们沿着轨道从一边的拱门进去,另一边的门出来,循环移动,四面八方的人都能看清楚。
“怎么样?”梅问道:“飞鸿城的灯会远近闻名,不比你们齐国的差吧?”神情带着一丝得意。
娉婷微微一笑,点点头。没错,历来元宵灯会上的灯不外宫灯,花灯,水果灯,走马灯一类。难得见到以生肖为题材的灯,倒真是别出心裁。
娉婷看着满大街的彩灯,不禁又想起她第一次出宫的情景,那时候她跟着杰哥哥到处转,看到什么都觉得很新奇,杰哥哥笑她没见过世面,而她不甘心的反驳,年幼时那么肆无忌惮的笑容,仿佛是一场梦。
她还记得在一个小贩那里买的吊坠,送给她喜欢的男孩子——时过境迁,杰哥哥早已不在,那个她又爱又恨又挂念的少年去了何处?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戴着?
这时身旁跑过两个小孩子,一个小姑娘追着哥哥,大声的喊:“兔子灯!哥哥!把兔子灯给我嘛!!”
男孩回过头做鬼脸淘气的笑:“不给,就不给!有本事你来追我呀!”
娉婷笑了笑,如果是杰哥哥一定早就给她了。
记忆中,那个少年也送给自己一盏兔子灯,她当做宝贝一样带回宫里,后来被风哥哥弄坏了,她伤心了好长时间。风哥哥很不以为然的说,这种小玩意到处都是,赔你一盏不就是了,哭什么哭?!他怎么知道这盏兔子灯对她有着怎样的意义啊。
也许,这也是她不喜欢风哥哥的一个原因吧。
望着两个小孩渐渐跑远,望着那白色兔子灯消失在视线,她仍然静静的看着,几乎挪不开视线。
那盏灯,已经不是他送她的,可为什么会这样依依不舍?
突然一抹白色出现在眼前,竟然是盏新的兔子灯。
她一惊,心脏猛然跳动的厉害,这——这,这会不会?
她回过头来,却发现是竹,他捧着兔子灯,看到她眼中璀璨热烈的目光转瞬间黯淡下去,嘴角不由绷紧,悻悻说:“我以为你喜欢。”
她仓皇的笑了笑,掩饰得很失败,结结巴巴的说:“谢谢你,很可爱,我很喜欢。”
然后接过那只灯笼站在路上,神情依然落寞,宛若一个茫然的孩子。
人流渐渐涌过来,三个人不动声色的护着她,她跟着人群茫然的走,一路上却没有磕磕盼盼,到处都是暖融融的欢声笑语,她却好像置身度外。
所有的欢乐似乎都和她没关系。
开始放烟火了。
夜空如果是一块黑色的画布,那么,两岸花楼燃放的烟花就是国手所作的泼墨写意。
大盆大盆的七彩颜料泼上了夜空,炸开之后再化为银雨点点闪烁湮没于天际。此起彼伏,将整个飞鸿城染成了璀璨的不夜天。
天上五颜六色,缤纷如潮,到处都是香气,浓烈的酒香,烤肉的浓香,年轻姑娘们经过时身上的胭脂芬芳,还有含苞初绽的寨梅花香,有人闹花灯,有人猜灯谜,有人饮酒,有人吃饭,有人看杂耍,有人唱曲子,这个晚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鲜活了起来,快乐那般肆意的回荡在四周,她双目平视前方,缓缓的默默的走,明明烁烁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显得那般单薄,背影就那么一条,孤零零的,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原本兴致盎然的梅因为娉婷这样的神色也有些黯然。
竹的眼睛一直盯着灯笼,好像谁碰它一下就要冲上去和那个人拼命一样。
兰则神思游移,有些紧张不安的样子。他拽了拽娉婷的袖子,说:“对了,飞鸿城有放船灯的习俗,你放过吗?”
“没有。”
“等会到桥边上去,放一只船灯,如果能飘到对面的话就能心想事成。”
“真的?”娉婷有点不相信。
“试试不就知道了。”兰不知道哪里买了一盏船灯,递给娉婷,她将兔子灯暂时交给他,然后小心翼翼的捧着船灯,走到岸边将它放进水里。
冰冷的河水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毫不在意,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推,船灯便轻飘飘的飘了出去了,河水荡漾,真的像一只小小的船,承载她小小的心愿,轻飘飘的,随着一浪一浪的水波渐渐融入这缤纷的夜,在灯火璀璨的水面上轻柔的游戈。
娉婷蹲在原地,一直就那么望着,夜风吹在她的脸上,战栗的寒冷如同一只利箭,轻飘飘的滑过她的心脏,世界五光十色,一片琉璃,可是她的心却如同那只渐渐远离的灯盏,灯火飘忽,就要熄灭了。
小船颤颤巍巍的,缓缓向前移动,她的心也被牵着,缓缓移动。
她的心在祈祷,顺利的飘到对岸去吧,不要有波折,不要有意外,这几乎是她最后一点零星的愿望了。
突然,一星细浪袭向小小的灯盏,一艘龙舟的引路花船率先驶来,船桨划起的水花减在灯盏土,灯火一闪,险此就要熄灭,灯身偏侧,眼看着就要没入水里。
她的心猛地一紧,她不自觉的踏上前一步,微微皱起眉来,似乎在为那随波逐流的小灯担忧,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鞋子全都湿了。
竹拉起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低喊道:“别再往前面,危险!”
“哦。”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完全没看他的神色,她的眼睛里只有那飘飘荡荡的小船儿,那似乎承载着她所有的期盼与希望。
就在这时,一只更大一些的花灯飘来,顶端的丝线和娉婷的灯丝缠在一处,在原地打了几个旋,却意外的挽救了小灯将欲覆没的颓势,挡去了花船的大半水花,带着小灯渐渐的飘向一旁静谧的水域。
有了那只灯的阻挡,小灯的灯火又微微亮起来,渐渐温和,暖融融的照着周围的一片水城。
娉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她缓缓松了紧锁的眉,轻出一口气,不经意的抬眸,却看见竹双眼清寂,隐现一丝隐匿的疼惜。
她下意识的有些畏惧,小声说:“对不起,我刚在没注意,不打紧的。”
竹的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一旁的兰突然指着那船灯说:“你看,就快到了!”
娉婷调转目光,看着那船灯一点点的靠向对岸,心跳越来越快。
再加一把劲,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她固执的相信,只要到了对岸,她就能见到他。
这时候一个巨大的金色烟花在河面上升起,一下子把两岸的人影到照亮了,每个人都被镀上璀璨的金光,她不经意的朝对岸望着,突然整个人如遭电击,静静的愣在那里,她似乎又看见了他,面容如同初升的朝阳,一身白色长衫,轻裘披风,墨发垂在脑后,眼若墨玉,只是静静的一瞥,已夺去了她世界中的万千灯火至美光华。
一片片的花灯在河水中荡漾,一叶叶小周缓缓的穿湖而过,影影绰掉的挡住了她的视线,透过稀疏的缝隙,她的目光终于穿越了干山万水的阻隔,别那间,时光轮转,覆水回溯,记忆里温润如玉的少年和对岸孤清默立的男子重叠在一处,如影如幻,如花似雾。
“叶浅!”她大喊一声,伸出双手拼命的摇晃就怕他看不见她,她不停喊着:“叶浅!!叶浅!!!”
就在这时,烟花黯淡了下去,她又看不清他了。
但是她知道那是他,茫茫人海中只需一眼,她就知道就能肯定是他!!
她旋即转身,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桥,发疯似得跑着,所有人都幻化为背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她跌跌撞撞的冲开人群,用尽她所有的力气跑向对岸。
叶浅!!
等等我!!
她的心快要跳出来,她终于又看见他了!!
少女奔跑的那样急,沿途的行人都向她投来奇怪的一瞥,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衣衫如同淡远的素莲,随着她的奔跑而飘飞,她双膝软弱,耳中轰然作响,还差几步,几步而已,他就在前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终于越过了石桥,气喘吁吁的向河岸奔去。
可是当她站在刚才看见他的地方,却不见他的身影!!
她站在那里,脑海里一片混乱,脚踩在泥土上却只感觉一切如同浮云中,有种不真切的令人心慌。
“轰”的一声,周围的声音又恢复了喧闹,仿佛刚才已然静止的熙攘的人群突然而至,热闹的向她涌来。
她突然间是那样的害怕,她记忆中只有两次是这样害怕,第一次是抱着满身是血的杰哥哥,第二次就是现在。
她不顾一切的伸出手去,拉着一个人,不死心的问:“你看见了没有?刚才有个年轻人穿着白袍子,就站在这里?你看见了吗?”
似乎被她的表情吓坏了,人人都在摇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喊道:“怎么会没看见?你们都骗我!!他明明在这里的!!”
是他!
是他不会错!!
她绝不会看错!
可是为什么他又不见了?
她怎么也找不到!!
她不甘心,她一个一个的问,一个一个的找,最后她拉住一个小孩子,问:“你看到了吗?”
小孩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似乎被她的样子吓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很多人都在啧啧摇头。
他们大概是觉得她疯了。
可是她没有,那是叶浅,那就是叶浅!!
有人拍着她的肩,她回头一看,只见梅忧心忡忡的看着她,说:“回去吧,他不在这里。”
“你也看到了,对不对?”她拉住他的手:“我不可能会看错的!”
梅低下头,不说话。
“你明明看见了,为什么不承认?”她转头去找兰和竹,却根本看不到他们人影。
“他们去哪了?是不是去追他了?是不是?”
梅点点头,说:“我们先回去吧。”
“不,我要在这里等着。”她固执的说:“我要等到兰和竹把他带回来。”
“好,我陪你。”梅蹲下来,轻声说:“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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