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了多久,她突然狠狠甩开他,痛苦的抱住脑袋:“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那时候你不连我一并杀了?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为什么你要救我,要带我走?!”
“对不起。”叶浅轻声道。
千言万语也只能化成这一句,当中夹杂着多少无奈,恐怕只有自己才清楚。尽管他的心痛并没有比她好一点,可是除了对不起他还能做怎样的解释?怎样的辩白?
娉婷甩开他的手,捶着他的胸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叶浅任由她发泄着,就算触到了他的伤口,就算痛到脸色发白也没有喊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娉婷安静下来,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恢复正常呼吸。
长风从遥远的西方吹来,卷起两人翻飞的衣角、满头的青丝,像是优美的蝶翼一般,缠绕在一处。
娉婷的发丝随着凌乱飞舞,双眸如水,锋芒闪动,巨浪翻滚,太多的情绪糅杂在一处,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在这漫长的夜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厉与苍然。
风越发的大了,四下里,野草拂动,虫鸣声起伏,鸟雀扑扇着漆黑的翅膀,飞掠过白马镇的天空。
岁月轮回,时光荏苒,昔日的少年少女已经长大,他们站在暗夜里的夜幕之中,相对凝视,有那么多的牵伴和纠缠,仇恨与爱恋,在两人的目光中随着时光呼啸流逝。
娉婷终于一声长叹,缓缓的转过身去,轻声说道:“我累了。”
叶浅站在原地没有动,被风化了一般。
娉婷缓步走着,那么慢,那么脆弱,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可是她虚浮的脚步慢慢坚定,瘦弱的外表下却有一颗坚强的内心在支持她走过每一步的艰难,即便像今晚这样的惊涛骇浪,也终于被她狠狠压制下去。
她就那么走着,走着,仿佛脚下的路比一生还要漫长。
叶浅几次想追上去,明明只要几步的距离就可以追上,明明只要用一点点就可以将她拥进怀里,可是为什么他却怯弱的令自己都感到失望,为什么他只能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却只能握紧拳,为什么心都要碎了,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那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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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依旧。
一匹匹骏马,风驰电掣的踏破脚下的沙土,如同杀戮野兽般的奔腾而过,执着向前。
横贯整个平原,从遥远的天边肃杀吹来的风,卷起马上的男子们猎猎翻飞的衣角,吹过他们乌黑纷扬的长发,振翅欲飞,如同义无反顾扑火而亡的飞蛾。长刀闪烁着森寒明亮的光芒,如破月芒星,映着火把血一样的红光,好似上古的凶兽。
层云堆积的天空上,有黑色的巨鸟飞过上空,翅膀扑朔,发出凄厉的长鸣。
为首的男子衣角鲜红,鬓发飞舞,眼若寒潭。刚毅冷漠的脸藏于面具之下,看不出是怎样的表情,只露出一双薄唇,凝成一抹冷酷的弧度。
此时的娉婷并不知道,她的下一个决定将带给她怎样一场命运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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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两个小小的身影在缓慢移动。
烈日长空,投下两道短短黑黑的影子。
刘淼似乎心情不错,扯着嘴角带着笑:“那几个家伙整天苦着脸好像欠他钱没还似的,一副惨淡摸样——现在分道扬镳也好,眼不见为净。”
毕竟娉婷对他来说才是正主,她说要他跟着脱离团队他没有什么意见,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为什么闹变扭,不过既然她敢叫他单独相随说明在一定程度上只能相信他依赖他,这为以后的仕途可是大大的加分,况且出了白马镇,就是渐渐出了夏侯琰的势力范围,只要小心一些,平安回到楚国也不是什么难题。
想到这,不由笑得更开心。
——选择离开也许是危险的,选择刘淼,也许并不明智,可是对她,对他和她都是最好的方式。
她留了字条,怕他来追,她说:“叶浅,我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是我不能和杀害杰哥哥的你再走下去,一起走了这一段路就已经够了。前路难测,你多加保重。”
一路走来的心惊胆战也好相互扶持也好,最终化为简简单单的两行字,可是谁又知道这字里行间包含了多少强烈的爱与恨?
叶浅把字条狠狠攥进手心,清澈的眉眼变得暗潮汹涌,闪过一丝凶狠的杀意。
梅在一旁心惊胆战,小声说:“属下知错。请公子责罚。”
“你有什么错?”叶浅收回那慑人的目光,无奈的笑了笑:“人是我杀的,她迟早会知道。”
梅怔了一下,他是因为太担心兰和竹一时间心直口快,为他们为公子而不平,并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现在兰和竹已经平安回来,公主却不辞而别,叫人怎么能不担心?
梅看着叶浅清瘦的身影,只觉得这一夜他憔悴了很多,即便重伤昏迷的时候也不像这般失魂落魄,终于按耐不住,有些不平的说:“为什么不把事实告诉她?”
叶浅淡淡一笑,声音萧索落寞:“当我杀死杰王子的时候,一切已经注定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不会原谅我。”
梅眉头紧锁,沉声道:“难道就这样让她走了?”
“天意如此,何必强求。”叶浅虽然在笑,可是这笑容却无比苦涩。
——娉婷,你会恨我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这一生,你都不会原谅我?
——叶浅,当我这样叫你,就已经把阿默这个名字深深埋在心底,那个我记忆中的美好的少年,终是一去不返。我曾经想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和你在一起,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
可是你杀了杰哥哥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原谅你,我的心好乱,我想我应该离开。
娉婷的眼里泛起泪光,她装作被风沙迷了眼,不停的揉眼睛,可是越揉眼泪反而越多,根本停不下来。
“好啦,不要伤心啦!”刘淼笨拙的安慰着她:“长痛不如短痛,你迟早是长阳王的人,就算再怎么迷恋那个人,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虽然明知道是飞蛾扑火,虽然已经离开,为什么悲伤会这么浓?眼泪会这么多?
被摧毁的,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梦想与信仰啊!
她遗失的美好,是再也找不回来的年少轻狂,是每个精心编制的甜美梦乡,是她第一次感到在思念一个人,期待着重逢,是那个人真真实实的出现在眼前,而不是梦境中的某个场景里。当她在柴房里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百感交集。
她于是渐渐明白了,这么多年的思念,都是值得的。
当梦想成真,爱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几乎一个眼神,就能让这种情感掀起惊天的狂潮,但是她不怕,她情愿被这汹涌而淹没,她无怨无悔。
如果一切都停留在重逢的夜晚那该多好。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所以,她只能以这样惨淡的方式收场,她骑着马,一路狂奔着向东方,风吹在她的脸上,战栗的寒冷如同一只利箭,轻飘飘的滑过她的心脏。
她的心却如同那晚令城的万千灯火,纵使再怎样辉煌,再怎样想留住,也还是熄灭了。
“公主啊,别哭了!”刘淼摸着脑袋绞尽脑汁的安慰她:“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呢?我真是搞不懂,换做我只要想到回去就能当王妃了,高兴还来不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是不是呀?”
娉婷吸吸鼻子,抹了抹眼泪。
现在的确不是她该软弱的时候,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
她不能停滞不前。
就让所有的伤心都等到回去以后再发泄吧。
她整了整神色,继续策马狂奔。
一直跑了几十里,马儿累得白气直呼,刘淼大喊:“累死了,受不了了,休息一下!”才停下来。
赶了一天的路,经过了好几个小镇都没有停下来,现在已是日暮时分,阳光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残留的红云好像一朵妖艳的玫瑰。
突然,她已然冷却麻木的心却猛地一紧,她不自觉的回过头,微微皱起眉来。
“哒哒哒”似乎有响声。
她俯身趴下,耳朵紧贴着地面,听见越来越响的马蹄声。
人数不多,大约在十二三骑,但是挺近的速度非常快。
她起身喊道:“可能是追兵!我们走!”说罢翻身上马。
刘淼见势不对,也跟着上马。
然而他们的速度远远不及后面的马队,即便狠狠抽下鞭子,马儿也跑得力不从心,娉婷回过头,一幅诡异而熟悉的画面印入眼帘——
十三骑黑色的骏马似乎从天而将,踏着烟尘滚滚而来。
奔在最前方,风驰电掣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红色斗篷如同张开翅膀的血鸟,目光好似一道凛冽刺眼的闪电,浑身散发出一种凛冽的气势——他是那十二骑的首领。
黑色十三骑快速的向他们追来,没多少时间,为首的人已经到达和她几乎平行的位置。
“我说过,你逃不掉的。”猎猎晚风中,那个人的声音还是飘进了娉婷耳朵里。
她整个人如遭电击,愣在那里,几乎忘了自己在奔驰的马匹上,只是静静的一瞥,一颗心便如坠寒潭里。
虽然带着面具,但是那声音,那身形,是他!!
竟然是他!!
晚风凄凉,冷月如刀,夏侯琰突然一个飞身跃起,噗的一声,整个身体扑在了娉婷的身上,娉婷惊呼一声,已经被他扑倒,瞬间天旋地转,两人顿时像是滚地的葫芦一样从疾驰的骏马上一头栽下,落在平原的沙砾上!
夏侯琰将她狠狠压在身下,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带着凌厉如刀的光芒,穿透被狂风卷起的漫天沙砾直勾勾的剜过来,娉婷只觉得浑身都被这目光剜的疼痛难忍,血淋淋暴露着,好像自己是一具裸露的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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