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树林,厮杀声仍旧不断。
被打散的追兵们仍旧穷追不舍,尽管一行人已经躲进树林,尽管他们已经分成若干队伍,可是这并不意味这危险已经过去。
现在他们也被迫分散开来,在进树林的时候就说好出了树林在前方的白马镇碰头,若是过了一天等不到对方,就先行离开,无论发生什么也不多做停留。
现在娉婷和叶浅一路,兰和竹一路,刘淼和梅都落单,不知去向。
林间到处是沙沙的响声,猫头鹰咕咕的叫着,混着不知什么野兽的叫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阴森而诡异。
这晚无星无月,黑暗浓郁得像被浸泡在墨汁里。
兰背着双腿俱断的竹,一步步缓慢的前行。因为怕被发现也不敢点火折子,只好举步为难的摸索着前进。
可是竹执意要下来:“放下我。”
“不行!”
“这样我们都逃不掉!”
“那就一起死好了!”兰无所谓的笑了笑。
竹怔了一下,不再说话。
“你还记得那时候的逃亡吗?”兰突然说。
“当然记得。”
“那时候我们都走散了,没人找到公子,我急得快要发疯,想到公子可能遭遇不测,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兰的语气并不怎沉重,可是听起来却叫人觉得有些难受:“然后我找到你,我们是最早汇合的,那时候,我也伤得很厉害,是你背着我,说,我们一起走。”
竹哑声笑了笑:“是啊,我们走了好长的路,那时候天可比现在冷多了,差点把我们都冻死。”
“你背我走了那么多路,脚都冻伤了,后来坐了几个月轮椅——那时候我就发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下你不管。你是我的好兄弟。”
身后的竹不说话,兰却感到背后的衣衫上有些湿润。
是啊,怎么能够忘记那么多年的出生入死,怎么能够忘记,梅兰竹菊生死与共,他们从一出生就被赋予了保护叶浅的使命,他们一直都沿着这条路走了雨雪风霜,就算当年那样大的变故都没有改变彼此的初衷,只是让他们更加团结紧密,更加配合默契,他们从不后悔——就像现在这样,谁也不会丢下谁。
竹抬起头,望着被树干隔得支离破碎的夜空,目光怅然。
黑暗投射在枝叶间,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
一片落叶飘在娉婷的肩上,她蓦然一颤。
“怎么了?”叶浅温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没什么。”她吸了口气,现在一丝最轻微的动静都会让她瞬间警觉起来。
叶浅拉着她手,他的手微凉,而她第一次被他握着手还是感到恐惧和不安。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不敢说出来,她也知道,叶浅也清楚恐惧和担心的是什么,只是也没有说出来而已。
菊,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她连悲伤和哭泣的时间也没有,就只能在这噩梦般的逃亡中苟延残喘,她步步为营只为获得一线生机。
就在刚在她几乎软弱的要放弃,她竟然眼睁睁看着菊去送死却什么也不能做,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在这世上苟活?她的逃亡,究竟还要付出多少鲜血多少生命?
夏侯琰,如果不是夏侯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叶浅和竹不会受伤,菊也不会死!!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叶浅低低说了一声:“可是如果不能活着出去,就对不起菊。”
娉婷的肩膀抖了抖,终于是将眼泪强忍住吞回肚子里。
她深深吸气,缓缓道:“我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先是竹为了引开追兵九死一生,现在又是菊,明知是死也义无反顾,然后呢?会是谁?一想到这她的心都痛得像被一把锋利的刀子挖空了一般,她尚且如此,那么叶浅呢?那些都是与他并肩作战的朋友啊!他为了救自己如此牺牲,到底值不值得?
“什么也不要想,一切等出去了再说。”叶浅再次强调,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突然,前面出现一推亮光,是追兵。
他们在暗处,虽然并不容易被发现。
可这群人一路搜索着,偏偏朝他们走过来。
怎么办?
娉婷紧张的手心出汗。
“你在这里不要动。”叶浅刚交代完就向方反相急速跑去,娉婷连“可是”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心猛地往下沉,叶浅松开的手余温还在,可是她却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叶浅移动的速度非常快,他一边计算着火光下的人数一边摸着身上的暗器,然后精准无误的一一射出,即使在深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也能准确射中对方。
他在“影”的时候有一个专门的训练就是蒙住双眼射击,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不说百发百中,也能十之八九,何况对方还打着火把,简直就是送死。
“什么人?!快快现身!”队伍显然是出现了慌乱,被不明的暗器杀了十几个人没人能够不胆战心惊。
叶浅敏捷的攀上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从行往下攻其不备,一下子又解决了几个。
他身形灵巧,好似狸猫一般,下手却出奇不意的快狠准,往往没看清他的样子就被他一刀毙命。在丛林中杀人是他的强项,就这项而言,这世上恐怕没人胜得了他。
虽然有必胜的把握,但是他不得不顾及娉婷,生怕她在身边被误伤,所以才将一行人引开。
当他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这队人马折返回去的时候,神态自若,好像只是踩死了几只蚂蚁——但是娉婷却不这么想。
她吓坏了,她真的很害怕,害怕他会像菊一样一去不回!
当叶浅靠近她开口说:“我回来了”的时候,她猛地扑过去抱住他,小小的身子紧紧依偎着他往他怀里钻,叶浅一时有些愣住了,也紧紧抱住她,在黑暗中两个人似乎融为一体。
“阿默,”情急之下她又这么叫他:“你吓死我了!你怎么可以说丢下就丢下我?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不会的。我不会抛下你!”他拍着她的背很温柔的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下你。”
“你说的,你再也不能离开我,再也不能!”娉婷赌咒似地低喊着:“等回去澄清事实以后,我就求长阳王休了我,然后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们再也不要卷入任何的纷争好不好?”
虽然这样很任性很不负责很疯狂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要和他在一起!
叶浅的身子突然一僵,似乎过了很久,一声叹息划破夜的寂静,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娉婷,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你会不会恨我?”
娉婷被问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说,她一个劲的摇头:“不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恨你,我怎么可能恨你呢?就算你做错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阿默,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别的什么我都不管!”
叶浅紧紧拥住她,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怀里,久久,他低声说:“我何尝不想呢?”
可是——他真的可以吗?
就算他们平安抵达楚国,就算真相大白,以长阳王的为人会放手吗?
就算他大发善心放手了,他们真的就能抛开一切,不被羁绊携手今生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娉婷抬头,她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他的脸色一定很沉重,他犹豫了是吗?他彷徨了是吗?她可以疯狂可以不理智,但是不代表他要陪着她一起疯狂不是吗?而且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肩负的责任,她一直很清楚,可是为什么当她觉得会失去阿默的时候,她就再也不管不顾了呢?
她不能也不该这样纵容自己的啊……
她猛地甩了甩头,无助的说:“对不起,我失言了。刚才的别你往心里去,就当我没说过吧。”黑暗中,她只看到他的眼中漆黑一片,却看不到他目光的挣扎与痛苦。
她试图推开他,但是他却不放手。
——就算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可就是不想也不能放手。
娉婷……
叶浅捧起她的脸,黑暗中他仍能看到她的眼中闪着隐隐的泪光,眼中随时会溢出泪水来,他吻了吻她的眼睛,声音像是拢住月亮的薄雾:“娉婷,我想保护你。也许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有多不容易。”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为了保护我,你受了多少苦,菊甚至付出了生命——”叶浅,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么没用,请原谅我只能站在你背后,却不能为你分担风雨……后面半句她还没有说,却被他捂住唇。
“不,我不是这意思,娉婷,你还不了解。”
——她不了解,他所说的不容易并不仅仅指的这些。
人,最难过的,其实是心中那条坎儿。
他狠狠吸了一口,忍住那呼之欲出的一直困扰着折磨着他的秘密,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恩。”
当他们走出树林,天已经快亮了。
其实这片林子并不大,可是因为光线不好,他们走得很慢,也很小心,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所幸的是,到白马镇的时候,遇见了走散的梅和刘淼。
唯独不见兰和竹。
“竹受了伤,兰背着他脚程自然会慢一些。”梅有些担忧的说:“我去找他们。”
“不行。”
“为什么?”
“说好了在这里汇合的,就必须在这里等。”
“但是……”
“你想让菊白白牺牲吗?”叶浅冷冷反问。
梅不做声响。是的,菊用性命为他们争取到的时间,决不能因为此时的冲动而回头,他们除了一如既往的勇敢向前,所有的情感都不得不压下来。
到了晚上,依然没有两人消息,叶浅让娉婷先去休息,娉婷摇摇头。
“听话。”他拍了拍她的肩,口气虽然不怎么强硬,但是却不容拒绝。
娉婷应了一声,她不想在此时添乱,她知道大家都心急如焚——当然除了在隔壁睡觉的刘淼,这个家伙本就没心没肺,可是她怎么能睡得着呢?
而正是因为她睡不着,才听见如雷轰顶那番话,梅似乎是压低着声音,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那声音就如同毒针一般刺入她的耳膜:“公子,我实在不能理解——难道就因为当初你杀了皇子杰,所以我们也要赔上性命救他的妹妹吗?就算她是长阳王要找的人,也不值得如此吧?”
他们在说什么?
叶浅杀了杰哥哥?
她没有听错吧?
这一切,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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