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殿等着的齐国使者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来自北方,个子很高,肩宽背厚,轮廓刚毅,浓眉大眼,举手投足都似乎带着北方森林的辽阔与天高云长。身边跟了四个人高马大威武雄壮的侍卫。
听闻楚桓王来了,即刻向刘梓宣行礼祝贺,朗声道:“齐风见过皇上。”
“齐国三皇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刘梓宣很客气的说。
“突然造访,不敢劳师动众让陛下亲自迎接。”齐风抬眼看了看刘梓宣,又看了看刘修祈。
两人皆年轻俊美,传说楚国风水养人,这话倒是不假。
不过在他看来,似乎文弱了一些。
“齐国使臣来访,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刘梓宣淡淡道:“三皇子前来,可是为了公主的事?”
“皇上够爽快,那本皇子便直说了,娉婷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本不意这么早就婚配,当初看皇上十分有诚意,为了两国的和平,为了大局着想,便忍痛割爱,应了这门亲事,让娉婷远嫁过来。谁知道人还没到楚国,就没了踪影。父皇知道后心急如焚,如今两个月的期限已过了大半,却不见半点公主的消息,怎么能叫人不着急?如今也该有个说法了吧。”齐风开口言谈间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楚桓王不急不缓道:“目前楚国正在全力追查这件事,相信在期限内一定会给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样是最好,不过,本皇子既然来了,也是为了协同敝国的调查工作,皇上应该会欢迎吧?”齐风气势凌人道。
“三皇子为了两国和平不辞千里来到楚国,已是值得敬佩,我大楚若不好好配合,岂不失了风范?”刘梓宣简短的回答,这对他是极大的尊重,可言语中传达的却是大楚的威慑:“朕当然希望这件事能早点解决,对齐王也好有个交代,不过,若是公主真的遭遇不测,朕也希望齐王能不计前嫌,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于法,而不是以此事为由为难楚国。”
刘梓宣的恩威并用,让齐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齐国派使者来,明显就是不太相信楚国,明着是来协同调查其实就是来监视的,以便随时通风报信。刘梓宣显然一眼就看穿了齐王的用意,却不怒不恼,配合着他,直到最后那句话,才清楚的告诫他,楚国肯这样不是因为怕他而是尊重他,可见这个皇帝不是个好招惹的。不论其他,只这一点,就让他再不敢轻慢这个看着文质彬彬的楚国皇帝。
齐风呆了一瞬,命四个侍卫站到一边。
他向刘梓宣行礼:“楚王言之有理。无论结果如何,本皇子一定会如实向父皇汇报,无论如何,都要给公主一个公道。”
刘梓宣淡淡道:“那是自然。”
直到齐风离开大殿,一旁一直不啃声的长阳王才开口:“这个齐风来做什么?怎么看都是多此一举。齐王若是真的不相信楚国,怎么会明目张胆的派个皇子过来监督?就不怕被扣为人质?若是相信我们,自然不要这个人出现,简直莫名其妙。”
刘梓宣眯起眼,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他的目的是?”
“等着瞧不就知道了?”刘梓宣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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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宫中设宴招待远道而来的齐国皇子。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鹅黄粉黛的宫女身子如鱼贯而,曼妙轻盈,吹萧弹琴,伴舞吟唱。曲调优美婉转,又带着一丝飒飒英姿,轩昂气宇。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傚。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齐风看着这载歌载舞的场景,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双颊因为喝酒的缘故变成酡红,眼中也带着血丝。
刘梓宣携着他的四位嫔妃坐在不远处,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和谁最亲近。
那个蓝眼睛的女子确实漂亮,那种蓝,随着灯光摇弋变幻不定,忽明忽暗,忽亮忽闪,叫人忍不住会多看上几眼,冷不防就陷了进去。怪不得楚桓王如此着迷。
相对于这个妃子,其她三位如同摆设,虽然打扮的各有风情,却没让那骄傲的帝王多看上两眼,真是悲哀啊。
宁妃喝的有点醉了,摇摇晃晃的起身,两名宫人正要搀扶,却被她遣退了。
她沿着朝阳西殿边上的小径往外走,因为酒力,走起路来有些东倒西歪,连着几个侍卫要上来搀扶都被她狠狠的喝下去。
她只想一个人吹吹风,好好走一段路。
住了这么多年的锦云殿变得那么遥远,远的她几乎找不到路。
一转眼,快七年了,这么久的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让一个人爱上自己,不能不说是一个女人莫大的悲哀。
初入宫时,她只有十六岁,还是天真懵懂的年纪,嫁给了十九岁的楚国太子刘梓宣。
她以为,刘梓宣登基后,一定会封她为后,可是他没有。
第一年他没有,毕竟以政事为先,稳固大局为重,她理解。
可是第二年,第三年,一直一直都没有。几年里,又有两个女子进宫,被封了昭仪。
再后来,是那个心怀叵测的夏侯氏女子。
她渐渐绝望了。
也许,皇上就是这样的,等谁有了子嗣,才会正式被册封为后。
她很努力的把皇上留在锦云殿,可是有什么用?即便皇上偶尔过来几次,也极少留宿,就像殿上处理公事一般,毫无激情可言。
几年下来,肚子也还是没有消息。其他几位也是一样。
原来,皇上根本不想要孩子。
玉玲珑的出现打破了僵持者的平衡。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该死的女人,三番几次都没有除掉她,皇上反而越加的恩宠她,简直是捧在手心里,两个人简直如影随形。像今天这种场合,根本无视于她的存在。她不甘心,她真的好不甘心!!
正想着,突然背后伸出一双手,拉起她就走!
她呆住了,极力的反抗,可是那双手那么有力的握着她,将她拉到花园的深处。
她背靠在假山上,冷而尖锐的山石顶着她的背脊。男子双手撑在山石上,将她箍住。
“你……”
她正要呼救,只听见他低低开口:“你不认识我了么?”
“你是谁?”黑暗中,宁妃看不清来者,只觉得这双眼睛,闪着一种狂热而绝望的光芒,黑暗中唯一一点星芒正在黯淡下去。
“原来你真不记得我了。”男子的声音掩饰不住的失望。
“你究竟是谁?不报上名来我可要喊人了!”
“汍澜。”
她吃了一惊,这个人竟然知道她的闺名?
“你——你是?!”
“我是齐风。”
齐风,是啊,她怎么忘了呢?刚才宴会上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男子,齐国的三皇子,他认识她?为什么她却没有什么印象?她努力的搜索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可是却想不起来和这个人有什么交集。
“在你眼里,我可能什么都不是,即便站在你眼前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对你而言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甚至连名字都不曾留下,可是你对于我却意味着太多东西。”
她听到他的声音那样低沉沙哑,一双眼睛幽幽的望在自己身上,语气不知不觉软了下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啊,你怎么会懂?”齐风叹气一声。带着一丝嘲讽,一丝无奈。
因为是庶出,一直不被皇上看中,父皇眼里只有那个齐杰,即便排行老四,皇上也毫不避讳要把他立为太子的用意。
他有的只是自卑而已。
一个不起眼的,庶出的,无望继承皇位,资质平平的皇子。
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直到有一年春天。
那年春天,燕王来访,带着几位公主。
他一眼就看到她。
那时的草原真漂亮,天那么蓝,云那么白,草地都是绿油油的,她的眼睛,好像草原夜空最明亮的星,又似高山上的湖泊,亮的那么纯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梨型的,特别漂亮。她穿着鲜红的马裙,激烈的旋转舞蹈,像是一只草原上的火烈鸟。
他想去打招呼,可是生性害羞的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远远看着她。
所有的风头都被杰皇子占去,他幽默开朗谈笑风生,让那几位公主笑如春风。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他像是阴暗中的植物,幽绿潮湿的苔藓,只能生长的见不得光的地方。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和她说上话,可是小小的她已经住进了他心里,在那情窦初开的年纪。
好不容易打听到她的闺名,他鼓起勇气向父皇提出,是否能向燕王求亲,让他把那位公主嫁给自己,齐王考虑了几天,终于答应。
没有什么比那一刻更值得高兴的了,他在草地上打滚,就连平时一直瞧不起他的其他皇子甚至连那些狗仗人势的奴才们他都不计较的报以微笑,爱情,会让人变成一个傻子。
就算傻,他也甘心情愿。
可是好运并没有真的来临,半个月后得到的回复是,楚国太子求婚在先,不日汍澜即将出发嫁给刘梓宣。
好像夏天里的一场暴雨,折断刚刚开始生长还未开花的年轻脆弱的心,是啊,他是个不得宠的庶出王子,对方可是即将上任的楚国皇帝,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就算他是燕王也会毫不犹疑的把女儿嫁到楚国去吧。
他发了疯一样的跑去看她,看她红色的花轿,看她长长的陪嫁队伍,她永远不会知道,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痴痴的凝望着东方的烟霞,有一缕是属于她的霞光。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爱恋,所有的痛苦挣扎,到现在这一刻,最终只能化为一句:“你也许不记得了,我是那个曾经向你求过亲的齐国三皇子齐风。”
只是想不到,换来的只是淡淡的一句:“原来是你啊,有什么事么?”那生疏冷漠事不关己这就是他在心里默默爱着念着放不下的女子吗?
“也没什么,只是这多年过去了,我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好不好?刹那间,所有的委屈潮水般涌来,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若不是她强忍住,恐怕就要蹲下来嚎啕大哭。可是她的矜持她的尊严都不允许在这个人面前显露出来,他是来看笑话的?他是同情她的?
不!她不需要!燕国骄傲的公主不需要!她抬起下巴,挑起眉,冷声道:“我过得好不好和你有关系吗?若是担心我过得不如意,那你尽可放心,我快活的不得了呢。”
“哦,是吗?”他挑衅的问。
宴席上刘梓宣毫不忌讳的宠爱玉玲珑,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除非她心里没有这个人,不然就绝对谈不上幸福。她,是在逞强。为什么,到此时此刻,还要逞强?她知不知道,为了这次出使,他费了多少力气,才争取到这样一个机会?为的只是看她一眼?为了只是来看看这个当年骄傲的小公主是否还得冲还是那么无忧无虑,是否幸福?结果,看到的春闺怨妇,守着一份不可能得到的爱情。
宁妃僵硬的笑了一下。但是只是一瞬间,便冷着脸沉声道:“三皇子深夜拦着本宫,太不合时宜了吧,谅在多年前也算相识一场,本宫现在不与你计较,你赶快离开这里!”
不料齐风又上前一步,靠得更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小声道:“汍澜,别和我来这套。在我面前装,毫无意义。我来之前就想好,你若是过得幸福,我会祝福你,但是既然那个人眼里没有你,你不如放下,跟我走,我带你去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什么也不管。”
他在蛊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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