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冬,冯琴案终于有了个结果,
主犯冯琴侵犯皇室,本罪无可恕,念其母女曾护国有功,免其一死,撤掉参将一职,全家发配边界,守苦寒之地,永世不得踏入京都一步。
冯平教女无方,免官削爵,但念其年迈,不堪颠沛流离之苦,故许其在京养老,留其十岁冯念秋陪伴左右,侍奉尽孝。
女皇宽悯,德服天下。
刚过完年,正是热闹喜庆的时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冯家上下四十几口,却个个如批考丧。
冯平一生戎马、为国尽忠,直到三十多岁才生了第一个女儿冯琴,后天下安定退居二线,才陆陆续续有了其他儿女,最小的儿子念秋不过十岁。
如今冯平已是耳顺之年,临到老却得个夫离子散的下场。几个夫室哭着不肯离开,冯平却未有丝毫哀色,只是拍着冯琴的肩,语重心长道:“儿啊,此次一别,你我母女便是不得再见,如今,便听母亲我最后一次忠告吧。”
冯琴一听,当即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母亲啊!不孝女对不起您老人家!”
“不消说这些个!”冯平单手将女儿扶起,又道,“冯家的女儿敢作敢当,我只许你哭这一次,以后你只管流血不能流泪!”
冯琴用袖管擦擦脸,点头道“嗯!儿知道了!”
冯平又道:“我知你心中诸多委屈,但你要谨记,人生在世岂能一帆风顺?我儿万万不可心存怨气,此次皇上开恩饶我们一家老小不死,我儿必要感恩戴德为国尽忠!”
后面一番话慷概激昂,突然岔了气,剧烈咳嗽了好一阵,冯琴忙上前拍背摩胸,这才平复下来,花白的发丝掉了几缕下来,徒增老态。
冯琴跪拜了家母,伸手摸了摸立在一旁的小男孩:“念秋,母亲便靠你照顾了。”
与他姊姊不同,男孩样貌颇为清秀,此刻正哭着,听到这话立刻抓住冯琴的手,哭着央求:“大姐,你不要走!”
冯琴最疼的便是这个弟弟,一想到此生不得再见,她走之后,念秋必要受到仗势之人的诸多欺凌,不由得再次红了眼圈,狠心甩开男孩的手:“念秋,大姐对你不住!”
说完话,转身便走。
男孩哭得凶,却终究没有追过去,只有冯平在后面咳着间或喊着:“儿啊!多多保重!勿要忘记母亲所说的话!”
清风殿此时炉火彤彤,内殿里,长风正对着一人高地铜镜左右照着。
女皇刚赐了两件北国贡品,一红一白两件狐狸毛披肩。
碧芜探着头望镜子中瞅着,摇头晃脑道:“奴才觉得,还是那红狐狸毛好看,衬得咱们殿下更加明艳动人!”
长风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着眉啧啧道:“这红色好像太妖艳了点……”
可不是,镜中人已是倾城无双,一双眼睛如秋水般荡漾瑰丽,再衬上这艳丽的红,简直美得叫人不敢直视。
长风看了看搁在秋痕手中的白毛披肩,“白的倒是既华贵又不失雅致……哎?秋痕,你说呢?”
秋痕低头:“奴才不知。”
长风脱了红狐狸披肩,扭头道:“要你说你便说好了。”
秋痕慢悠悠抬眼端详了一番,面无表情道:“白。”
“好!”长风眯眼一笑,“那就穿白的!”
“殿下!”碧芜气得直撅嘴,一边为长风换上白毛披肩,一边嘀嘀咕咕道,“碧芜说了那么多话,还比不上那家伙一个字!不公平!殿下偏心!”
长风挑眉,以手扇风,笑眯眯道,“呦!碧芜偷吃什么了?好大的酸味!呛死人!”
碧芜立刻顺着竹竿往上爬,耸着肩嚷嚷:“才没吃酸!碧芜就是不服!殿下,碧芜倒想问问了,那红的怎么不好看了?是,别人穿它是不好看!可那是您穿呐!只有您才衬得起这颜色!多艳多美啊!”
碧芜斜眼瞥瞥秋痕,愤愤道:“殿下,您瞧瞧他这一身的素色,有什么好看?病怏怏懒洋洋,一点精神都没有!他的眼光,您能信吗?殿下……”
“好了好了好了……”长风受不了得摇摇头,摆手道,“下次,下次听戏时,我就穿这红的,您看成不?”
平时对衣着打扮倒也不见上心,可此次皇宴,锦瑟也是在席之人,所谓其中心思,自不必多说。
午后阳光慵懒,正是雪后,御花园中雪白梅香,不冻湖流水潺潺,湖面碧水青青,湖岸厚雪皑皑,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锦瑟长风沿湖并肩走着,女皇对他二人明里暗里的交往也有所查,只是自冯琴事件之后,长风一直精神不济,女皇忧其身体,便未多加阻拦。
长风瞅着四下无人,便端了个心思,靠近锦瑟身旁的手跃跃欲试,却见锦瑟只是木木前行,似未有察觉,气闷得很。
“瑟瑟,”长风止步,闷闷道,“你瞧我这披肩好看不?”
“好看,”锦瑟憨笑着,瓮声道,“刚才你一进来,我就瞧见了,真好看!比天上的仙子还好看。”
长风哧了一声,扁嘴道,“嘁,那天上的仙子你见过?”
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握住了锦瑟的手。
锦瑟一呆,脸随即红了,呐呐道:“虽未所见,却是一定比不上长风的。”
长风得意哼了一声,牵着锦瑟的手便走,“好吧!以后这个美若天仙的人就归你了!”
锦瑟却是一顿,忙慌乱道:“殿下,可不敢胡乱说。”
长风皱眉,停下来看着锦瑟:“你不要总是这样好不好?我们是一定要在一起得!谁也分不开!”
锦瑟提了口气,刚要说。长风便伸手挡住她的唇,烦躁道:“好了!我知道你又要说那些个大道理,今日是元宵佳节,我们不要吵了好不好?”
锦瑟平顺了眉眼,笑道:“好,殿下说的是。”
又忽然来了兴致似的,道:“长风,你可只民间是怎样过元宵节的?”
长风道:“谁人不知?便是元夜赏灯喽!咱们皇宫里也有哦!”
锦瑟笑道:“民间的灯笼自是比不上皇宫里的华贵,但却更加热闹真实,你想一想,千家万户灯如星火,人山人海摩肩擦踵,车水马龙、载歌载舞,对了,还有那鱼龙舞,美不胜收呐。”
长风扁了嘴,呐呐道:“是吗?真有这么好玩?”
“锦瑟虽不富足,每年却必要在那赏月楼订上一个位子,只为感受这每年一次的喜气热闹!咳!”锦瑟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长风要在皇宫陪女皇……”
长风低下头,默不作声。
“不过没关系,”锦瑟又道,“往后,若是锦瑟当真有福娶得殿下,必定每年都陪着殿下赏灯会、猜灯谜、逛花市。”
……
“主子,您不能去!”碧芜叉开腿张着双臂拦在长风面前,“虽说皇上要陪太皇太后诵佛,不在您身边,可您也不能乱来!”
长风系完襟前的扣子,扭头招呼道:“秋痕,你把我那面纱拿来,对,白色的那个。”
“殿下!您怎么油盐不进啊?!”碧芜气得直跺脚,“秋痕,你快说说啊!殿下平日里最听你的话了!”
秋痕轻轻叹气,递了面纱过来。
长风边系面纱边道:“这次谁说也不管用,我便要去看看那民间的鱼龙舞!”
“不许去!”碧芜挺胸,“门口的护卫大哥可都不是吃素的!殿下您跑不了!”
“放心!”长风拍拍他鼓鼓的脸,眯眼道,“我跑得了!”
碧芜豁出去似的咬牙:“只要我喊一声儿,您可就……”
长风忽的笑起来,手指一指:“看那边!”
碧芜眨眨眼,快速回头,“什么什么?”
长风呼的跳起来,对着他的颈侧砍了一手背刀,“笨,每次都信!”
又在披风外披了那件白狐狸披肩,穿戴完毕,才回头笑道:“秋痕,你呢?”
秋痕点点头,平静道,“来吧。”
十五元夜,花灯如昼。
赏月楼二层雅间,一身着藏蓝色棉袍的女子正在独斟自饮,似是窗外人海中细细寻觅,大概一直未有所获,正待失望而饮,却忽的点亮了一双眼睛。
却在此刻,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杂乱只剩,随即一人跌跌撞撞的冲了上来,身后小二叫骂着追过来:“去去去!这二楼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给我下去!”
那人穿了一身露花的青袄,蓬头垢面,大概喝了酒,走路晃来晃去,跺地跺地砰砰响:“给我滚!姑奶奶……有钱!给你给你……”
藏蓝色衣服的女子正微笑将酒杯举到唇边,却不曾想被人劈手夺来,不悦抬头,却是那青袄醉妇。
小二冲上来一个劲儿赔罪,拉扯着那女子呼喝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要脸?快给我滚!”
“去他娘的!”青袄女子愤愤骂了一声,一巴掌将小二扇的老远,仰首喝了夺来的美酒,“老娘这辈子再也没这热闹可图了,今天就不醉不归!”
藏蓝色衣服女子闻言眯了眼,上下打量青袄女子一番,缓缓收起不悦之色,笑道:“这位姐姐,若是不嫌弃,便坐下来喝几杯如何?”
青袄女子眯着醉眼晃晃悠悠看向她,忽的大笑起来,“好!没想到在京都的最后一晚,竟得见知己,幸哉幸哉!敢问好姐妹尊姓大名?”
藏蓝色衣服略微沉吟了一刻,微笑道:“在下姓锦。”
却忽的转移了话题,好奇似的指着楼下的人山人海道:“嘶——没想到,咱们赤凰的夜明珠也在其中呐?您看是不是?”
青袄女子闻言猛地探出头去,却见一蹁跹男子鹤立于人群之中,似是不习惯这样拥挤,又格外中意这热闹,好玩地随着人流来来回回,却并不远离这赏月楼。
本是佳人佳色,却看得青袄女子满眼愤恨,差点喷出火来:“他就是那姬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