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的血腥味,浓郁的化不开。
梵羽的血源源不断地喷出来,溅染了半壁墙,在身前汇成血洼。
他不再挣扎,仰头靠在长风的肩膀,梦幻似的喃喃自语:“为何他们都爱你?锦瑟兵临城下,只为救你,不公平……太不公平……”
长风恍若未闻,只是坚持不懈地咬。
梵羽的颈部早已血肉模糊,他喝掉他汩汩而出的血,唇角狰狞上勾,凶恶冷漠。
他已经疯了。
他变成了一个吸血鬼,不顾一切吸光伤害他孩子的人的血!
不顾一切!
“梵国十一,梵羽……”
梵羽说完最后一句话,终于慢慢阖上眼睑,再也不会睁开。
许久,安安的大哭声终于将长风惊醒。
冷漠推开怀里已经冷掉的人,却又即刻撑着手臂连连后退,极怕的样子。
“安安,安安……”他有些看不见,惊慌四处摩挲,“安安,不要怕,爹爹在这里,爹爹在这里……”
手边蓦地一凉,是斑斑永远的低温。
“斑斑,”长风救命稻草般捉住它,“帮我,帮我……”
他不知道一条蛇能够帮上他什么,安安的哭声快要将他的心弄碎。
斑斑甩甩尾巴爬走了,片刻,又回到他身边,长风摩挲着过去,竟碰到一串冰凉的金属。
是钥匙!是锁他的钥匙!
长风激动地不断哆嗦,抖着手脚将脖颈上的锁打开,朝着声源摩挲着爬过去,先是碰到软软的脚丫,再小心翼翼攀上去,将安安轻轻抱在怀里。
“没事了……”他抱紧女儿,低头亲她冰凉的脸颊。
安安哭声渐歇,却还在不断哽咽,像是要随时背过气去。
而康康,凶多吉少。
心疼的无法呼吸,长风闭上眼,忍不住落泪。
伸手在女儿胸前轻轻抚着,又再次亲了亲女儿的脸。
安安却在这时忽然张口,长风一顿,她便卖力吮=吸起长风的侧脸。
他的侧脸满是血迹,自己的、梵羽的。
他知道安安饿了,轻轻推开安安,那厢立刻张大嘴巴哭,长风将尚还流血的手指伸过去,安安方止住了哭泣,抱着他的手指嘬个不停。
安安大概是被饿坏了,一根手指完全不够,伤口被口水浸得发白,已经完全淌不出血,长风便将十根指头逐个咬破,一一送给她吮=吸。
一片朦胧的视野慢慢恢复了些,安安也终于吃饱睡去,长风穿上梵羽的衣服,将女儿包好塞进怀里,斑斑也攀上长风肩膀,一切准备就绪,长风慢慢拧开了密室的石门。
她也许已经疯了。
这么许多年来,她一直是制定规则的那个人,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按部就班地执行。
第一次的意料之外,是离尘的离开。
那几乎让她崩溃,她的步调完全被打乱了。
她成功以后的计划变得没有意义,没有离尘,便没有意义。
第二次的意料之外,是姬长风。
她以为自己不会爱,如果爱上长风,那离尘怎么办?他默默陪了她十年,为她生为她死,她怎么可以狠心移情别恋?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那样幼稚、无知、任性、不知人间疾苦、空有皮囊的姬长风,怎能比得上温柔无私的离尘?
她鄙视爱上姬长风的自己。
却还有意外,一件接着一件,她几乎招架不住。
姬长风的离开几乎将她的心剜去!枉她自作聪明、蔑视天下,竟可笑地大乱阵脚,居然就这样放走了掳劫长风的混蛋!
悔之晚矣。
怀里的男婴安静地睡着,梵瑶的来信上说,长风为他取名叫康康,如果不想孩子的父亲和姐姐死掉,立刻撤兵。
长风,她想象不到他是在怎样艰难的情况下为她生了一双儿女!他那么怕痛,他那样娇惯……他一定吃了很多苦,他一定……
她闭上眼,想象他无助落泪的模样,心如刀绞。
撤兵?大部队孤军深入,后方全力以赴只待将梵国拿下。
战争岂是儿戏?说打便打,说退便退,圣君何在?
不撤兵,明日一早便会将长风悬与墙头,活活绞死,暴尸示众。
“皇上,”千言万语哽在喉口,冯琴干涩说出三字,“请三思。”
难,一国之君表面有多风光,背里便有多难。
得到这万里江山,失去的,却是心之所爱。
孰轻孰重?入土方知。
“嗯,”夜里仍身着重甲的锦瑟淡淡点头,抚了抚康康柔嫩的脸颊。
忽的,康康从被子里伸出小手,肉肉的手腕系着乌黑的发结,一枚小小的金铃铛跟着轻晃。
在这清冷的夜里,发出清脆的细吟。
锦瑟一怔,忽的淌下眼泪。
恍惚回到封后大典的那天,一身红衣长风,携剑火舞飞天,足腕璎珞碎光闪烁。
铃铛摇曳,婉转清脆,竟慑她不得安宁。
她报复般握住他的脚踝,看他青丝倒垂,满眼死灰。
他无声倒仰,也如同她今日这般,淌下清凛的泪。
落在她心尖,抹之不去。
该还的,终究还是要还了。
她不信命,此刻却有些动摇了。
命?不信则痛,信则成灰。
锦瑟闭上眼,无声隐去清泪。
她不能后悔,她不能落泪,她不能软弱,即便枯掉的万骨皆是她至亲至爱,她亦要坚定地走下去。
如果说是命,这便是她的命。
将康康提起,交到近卫手中:“一千铁骑,将小皇子安全护送回宫,你们就是死光,也不能让他有半分闪失。”
外头,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锦瑟起身执起双戟:“冯琴,外面情况如何?”
冯琴低头,沉声道:“据报,人已经吊在城墙。”
锦瑟脸色不变,用乌炭细细将双戟银光隐去,道:“神箭手准备,卯时破晓,便将城墙人质射死。”
冯琴一怔,猛地提音吼出:“那是殿下!”
锦瑟不管他,兀自道:“正是因为是他,方可激起我军仇敌气势,一鼓作气攻进城去!”
“你!”冯琴握紧拳,咬牙恨恨道,“好狠的心!我真替他不值……”
“来人!”锦瑟猛地大喝一声,立目道,“将冯将军拿下!压入军牢,副将顶其位!”
待到冯琴被不甘押下,锦瑟方对副将道:“我若卯时不归,帅印交给冯琴,要她替我亲手杀了梵瑶。”
走到这一步,最信任的副手竟然是冯琴。
锦瑟脱了铠甲,换上夜行衣,扎了马尾,将炭粉抹在皎白面颊,摸了摸腰间的蓝色囊包,起身走向营外。
冷风簌簌,吹割人脸,发束摇曳。
残月如勾,映的黑衣如铁,她站得笔直,眉宇冷清:“死士一百,立刻出发。”
这天下因他而得,若因他而失,也算宿命。
如果这是命,我认命。
夜无星子,隐没人迹,也将杀意隐去。
娘,我不恨你了。
爹,女儿不孝。
离尘,离尘……锦瑟握紧手,离尘的眉眼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恍若见他立在茅屋外,身影婆娑:“我等你。”
离尘,今生是我负你,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不,再也不要有来生。
将双戟倒插=入背囊,锦瑟足点枯草,无声疾行。
不远处,火光渐亮。
照亮肃杀夜空,高高城墙之上,一袭素白身影瑟瑟孤零,如秋中落叶,欲坠。
近了,头颅低垂,乌发摇曳遮人脸,看不清眉眼。
是与不是?
都要一试。
“上!”
锦瑟一马当先,身后射出数枚铁钩,纷纷抓紧城墙壁,锦瑟足点青阶飞身而上。
四周忽的火光冲天,呼声大作,飞箭如雨。
身后掩护死士纷纷坠落,锦瑟不顾一切急攀而上,城墙坚硬,指甲尽落。
倏地自上而下杀出敌兵,寒光粼粼直劈脑门,一死士飞身挡来,溅的锦瑟满身温血。
厮杀不停,锦瑟靠紧城墙,自背部取出单戟,一手攀墙一手挥杀,血染寒夜。
何尝不知有埋伏?
不负天下不负卿,唯此而已。
近了,锦瑟踏着最后一个死士的尸首,劈开长风身侧敌兵,飞身扑过去。
一把抱住被夜风吹冷的身体,抬手砍掉吊住男子手腕的铁链,抱着他飞身俯冲。
身畔,男子将头轻轻靠在锦瑟肩侧。
“长风,没事了……”
话未说完,后心刺痛。
锦瑟一把将男子推开,插=入后心的匕首冷硬如冰,二人半空双双陨落。
箭如牛毛纷纷,将二人射中,如同刺猬。
飘落之时依旧紧紧盯视,再看一眼,冷风凄厉,吹开男子长发。
眉眼模糊。
忽的松口气,放心闭上眼。
不是他……还好,不是他。
眼前薄雾蒙蒙,难得轻松,任自流之。
东方旭白,依稀看到少年微笑模样。
“瑟瑟,我喜欢你。”
“我也是。”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