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锦瑟就是锦瑟,手段果然够狠。
不出几日,宫里纷纷传言凤后害了失心疯。病情时好时坏,发起疯来不是打人就是自残,皇上不离不弃,却也只能将他锁起来,免得受伤。
真是仁至义尽。
大雪漫天了几日,毫不容易雪霁风停,皇上心血来潮,要请官员听戏。他这个害了疯病的凤后,居然也有资格出席。
里外包裹的严严实实,外头披了件白色大氅,纽扣从脚踝系至脖颈,又从后面扣了帽子。长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露出一张下颏尖尖的木然脸孔,好一只作茧自缚的蠢蚕!
原来是有客到,长风本如行尸走肉,从不注意这些流水的看客。而那些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的能人,也深知凤后的生人勿近。他是否真的发疯有待商榷,但他有害人害己的本事,却是千真万确。
以为在锦瑟的铁腕调=教下,人人机敏如鼠辈,居然也有不开眼的。
颠颠跑来招惹他:“恭喜殿下,容登凤后宝座。”
偌大的戏台底下,本应该是安静听戏的地方,即便是有酒也仅仅是摆设。
未想到,当真有人过来敬酒。
长风诧异回头,便见一个年轻公子举着银樽笑眯眯敬他,满脸的兴高采烈。
长风心情忽的莫名愉悦,眨眼看向锦瑟。
如同等待主人发话的宠物。
是否应该仰脖接受生人的逗弄?
锦瑟正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对男子微微一笑,道:“多谢小皇子美意。不过风儿不会喝酒,朕代他饮了这杯。”
主人已经明令禁止,长风乐得清闲,扭头去看台上哼哈斗唱的戏子。遇到精彩的地方,吃吃傻笑,反正他是个疯子,根本不怕出丑。
然而,那附属小国的小皇子蠢得要命,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居然不怕死地瞪眼笑着:“皇上,您有所不知。我与殿下乃是旧识!”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在后头,他居然凑过来,扒拉寻找长风藏在大氅内的手,兴奋叨叨:“殿下,您还记得我吗?您曾经带我偷你母皇珍藏的美酒喝来着!你记得吗?你记得吗?”
长风眯起眼看他红扑扑流露异彩的脸蛋儿,这样荒诞不经的事,他幼时不知做过了多少,又怎会件件记得?
不过,他倒乐得瞧见锦瑟难得变色的模样。
在旁人看来,女皇陛下眯眼微笑的样子着实宽悯,他却知道,她眯起的眼,到底有多危险。
“哦,”长风笑得好似一个正常人,漂亮的万物失色,“是你?好久不见。”
那小皇子微微一愣,随即笑得更开,“恩!你终于记起我了!我就是梵羽!”
完全忽视了高高在上一脸不爽的女皇,“所以说,你怎么可能不会喝酒嘛!来来来,咱们喝一杯!”
长风心情大好,难得的一笑再笑。
他虽然真的不善饮酒,却乐意被人误会。
只是置于衣内的手,却是纹丝不动。
小皇子心直手快,居然伸手去扯他的腕子,他速度极快,长风躲闪不及,被他一把给抓住。
完了。长风闭上嘴,笑不出来了。
“咦?”小皇子一脸无辜的疑惑,偏头瞅长风。
他摸到长风手腕处有硬硬的东西,将双手连在一起,如果没有估计错误,应该是手铐。
长风挑眉无奈的看他,又用余光心惊胆战偷瞄锦瑟,发现她脸色难看的可以。
不由得苦笑,看吧,玩火自焚了吧?
为了一时的爽快,惹得主人生气,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
锦瑟终于发话,声音已经完全冷掉:“梵羽是吗?改天再与风儿叙旧也不迟,你且先退下吧。”
小皇子总算没有蠢到家,只是怜悯地瞧了瞧长风,便跪拜退下。
留下长风一个人坐立不安,在身边阴森森的低气压中备受煎熬。
好不容易散了,长风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趴在御书房的专用软塌上,等着大难临头。
锦瑟却一直周旋于公事,连看他一眼的时间也无。
长风叹息着摇头,这人实在恶毒得可以,再严厉的惩罚也不过痛上一阵,咬牙挺过便可。她却偏偏要这样悬着他,将恐惧慢慢腌制入味,待到色香味俱全,再从容品尝。
恶毒!
他定不能让她称心如意,反正横竖难逃一劫,索性不去理会。起身大大方方绕到锦瑟身后,翻找自己想看的书籍。
猫腰踮脚翻找了一堆,都是些无趣的古诗书,猛然想起几年前在角落藏过一本荒诞杂记,母皇不许他读这些杂书,他便在外包了层佛经的皮子。
不知道还在不在?
偷瞄锦瑟,见她正全神贯注阅奏折,长风无声蹲下来,用指头点着书脊,一个个查找。
恩……找到了。
薄薄的一本包着蓝色的佛经书皮,一如当年。
长风如获至宝地捧着它,一时思潮起伏。
当年藏起它的时候,万万不曾想过,再取出来的时候竟已物是人非。
长风突然后悔将它这么早取出,也许应该在百年弥留之际交代自己的子女,当年你们的爹爹在御书房藏了一个秘密,去看看吧……
到时,又是怎样的一番心境?
却忽的一阵心凉,子女?和哪个生的子女?
锦瑟?不要……
他猛的回头,正撞上女子饶有兴致的目光,含着柔情绕过来,吓得他差点坐在地上。
我决不会与仇人生下子女,决不会!
“想什么那么入神?喊了你几次都没听见。”
锦瑟似乎心情不错,从椅子上下来,居然屈尊蹲在长风身边,小孩子似的探头看他手中的书,笑说:“我也要看。”
长风苍白着脸,任她将书籍夺过去,看清了,又好玩地取笑他:“哦,居然是杂书,长风?你喜欢看这些?”
她凑过来,饱满柔软的红唇一张一合,柔情缱绻的杏眸一忽一闪,好象在说:“傻瓜,你的子女便是我的子女……”
“不要!别碰我!”长风猛的大喊一声,竟一把推开眼前艳丽的女子,“我不要与你生!我不要与你生!”
为什么?明明生儿育女是快乐幸福的!为什么到他这里变成了残忍可怕?!为什么!
“长风,你不要太任性。”锦瑟的脸沉了下来,便要伸手去拉他。
“走开!”长风惊恐慌乱,撑着地面连连后退,背脊撞上书架,嘭的一声。震的脑袋嗡嗡作响。
女子阴鸷的脸似乎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迅捷扑过来!那么可怕,像是是要生生吞了他!
长风大骇,身体进入防御状态,女子刚一靠近,他便胡乱踢过去。
居然一脚踢中!锦瑟似乎恼怒,一下子嵌住长风的胳膊,逼他靠在自己怀里,身体就势盖在他的上方。
长风在底下疯了似的挣扎,却在一阵从天而降的杂乱声响后,听到锦瑟的闷哼。
长风仰起脸,愣愣看她,有血丝顺着她光洁的额角缓缓淌下。架上的书被他撞掉了下来,砸伤了她。
应该是痛的,她却面无表情,阴冷的可怕。
比她的脸更为阴冷的,是她的声音:“姬长风,你闹够了吗?”
长风愣愣盯着她,刚刚她也许不是想要打他,也许只是怕他受伤。他甚至看到她深如碧潭的眼划过那么一丝受伤,也许,只是他的错觉。
有那么一刻,他可能是心疼的,他可能是感动的,他甚至想伸手抚摩她的伤口,问她要不要紧?
他却又随即推开眼前的人,手脚并用地逃离她。
她是他的仇人,他恨她!他绝对忘不了她对他造成的伤害!他恨她!
良久,没有人说话。
锦瑟站起来,随手擦掉血迹的动作衬的她血性十足,性感妩媚如嗜血的美人蝎。
她笑更妩媚:“长风,我给了你足够的时间反省,你却变本加厉。”
长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曲腿坐在软塌,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轻松自在。
他刚刚一定是疯了,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反抗她。
其危险程度,不亚于从老虎嘴里拔牙。
现在后悔,已然来不及,长风摇摇头:“我只是……”
“只是怎样?”锦瑟走过来,每一步都似乎经过精心设计,奇迹般的与他的心跳吻合,句句步步皆紧逼,“你只是不要我,你只是不想与我生!是不是?”
长风闭上眼,算了,说谎演戏向来不是他的专长,他点头:“是。”
又随即认错:“我错了,一时激动,以后不敢了。”
她的酷刑,他领教过一次就够。再也不想重温。如此,他只能认错。
换来锦瑟冷笑:“一时激动?风儿,你可真会找理由。”
长风莞儿。
锦瑟看着他,点头,再点头,而后说:“但凡做错事……”
长风接过来,快速道:“就是要付出代价,接受惩罚,好吧,你罚我吧。”
他摊开身体:“你罚吧。”
你只是想折磨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如我趁早了却你的心愿,大家便都可安枕。
锦瑟忽的哈哈大笑,又戛然而止,像是从未笑过。
“脱衣服。”她说。
换得长风冷笑,一股脑脱的干干净净,狠狠掼在地上,张开双臂在锦瑟面前展示嫩白修长的身体,又躺到软塌上,愤愤敞开来:“你罚吧。”
你罚吧,最好弄死我,大家都解脱。
锦瑟咬牙吸气,直直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深不见底,长风不由自主看过去,竟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他闭上眼,不看!
“长风,你真的太让人伤心,太伤心。”她摇了摇头,像是无限疲惫,连声音也混无力量,“穿上衣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