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鞭炮一再响起,内心的静谧就像和尚敲着不断的沉重木鱼。蓟刈痕才发现珍藏在木匣里那些鞭炮已经不再有想点燃的冲动。
还想再拉着祝氏的衣角在童话故事里做一回主角,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变得很宽很大,似乎做这样的动作反而有点笨拙。像村里其他的孩子木匣里曾经心爱的木偶,纸飞机,石仔,三五、三九牌电池盖,铁圈……那些仿佛在蓟刈痕看来已经慢慢变得幼稚。只是偶尔有些舍不得,比如整理自己窝床的时候无法决定它们的弃留。做不回小孩子了,就连在新年里蓟刈痕最爱单枪匹马的捕鸟活动也逐渐变得陌生,面对突然的觉悟蓟刈痕万分不知所措。
初一、初二、初三、初四……新年的鞭炮声使村庄渐渐地更加沉寂。于是很快十五圆月就带着凉凉的水汽结束了假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挡也挡不住。就像浅湾中学那张期待又害怕的录取通知单。祝氏得意的笑使蓟刈痕兴奋得忽略了所有,有生以来从没有那么开心过。
人得意时不仅仅会忘了形,也会忽略了脚下一直垫起的顶柱。
次天晚上,白可亲来找蓟刈痕看日落。不过白可亲没提看日落的事,只说:
“祝贺你!”
将是高中生的蓟刈痕只剩下期待。内心整天砰砰不停乱跳。一向安静沉稳的蓟刈痕此时燥热如坐针毡,心脏不安份起来。像做个梦一样,只等着醒来发现现实总没有想象的好。相信那真的是快乐激动的。我也相信那种心情是浮躁的,就像暴雪抖擞羽翼的青鸟看到黎明的曙光,就像晨曦破晓生命开始在凋谢的花丛中急迫待放,就像抓获梦想揣着过往站在舞台泪流满面。
橄榄林里,白可亲总算勉强装饰得自己像被蓟刈痕所带来的快乐和激动氛围包绕着。像太阳临死利用黄昏逼真的伪装,景色是压抑的美。
云,没有天空会寂寞吗?那没有天空云又该往何处漂泊?
白可亲知道,蓟刈痕考上浅高就意味着彼此见面的机会减少,几乎相隔相望,两处相思。对恋人来说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除非像蓟刈痕这样忽然的得意忘形。想念却不能见面是种痛苦。然而一种来自内心空洞却又缺乏自控的力量驱使蓟刈痕利用亢奋来掩盖这些,即使心里难受。就好像白可亲并不在他的人生规划里。人强烈地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往往就挣扎掉一些失去后不再回来的东西。
默默的天空时不时还可以看到吹草飘飞。橄榄也还是那么簇拥点缀着山下黄昏凄美的压抑。蓟刈痕和白可亲背对背地靠着。夕阳把紧挨的两个身影拉得好长好长。所有一切像是已经被定格在夕阳的速度中一起平行成静态,永远不会被拆散。仿佛时间成了画家,素描一对永恒浪漫与绝世忧伤。相信这样的结果大部分都是黄昏的杰作。那画并不是墨迹的甜美,只是缱绻离别后一个故事的忧伤。
那天夜里蓟刈痕学吹了一曲《丁香花》。随着笛声飘去,原来初恋是那么美,也可以只是吹给白可亲听的一首刚学来五音不全的曲子。
村有说法:橄榄可以用于肺胃热盛,咽喉肿痛。《王氏医案》中有解:青龙白虎汤,以本品与鲜萝卜煎汤服,亦可单用本品噙含;用于胃热口渴,或饮酒过度。可用本品绞汁或熬膏服;还用于食用河豚等鱼所致的胃肠不和,呕逆腹泻等。《随息居饮食普》也有具体描述。
蓟刈痕随手摘几个橄榄果放到嘴里咀嚼。酸涩几乎麻了整个身体,吐出来,倾时就后悔自己那么做,满嘴的甜润清新,宛如长了双翅膀飘飘欲仙起来。都说橄榄果是苦的,原来它背后还那么甜。这便是所谓的“苦尽甘来”吗?
蓟刈痕脸上泛出丝丝微笑,像冰窖里的火星,像个装着大人模样举动的小孩。
“刈痕哥,一起上职高好不好?我听说上职高也挺不错呢!”白可亲说。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白可亲终于漏了底,像心脏漏了洞蓟刈痕却无意窥得。白可亲自己倒像吃玻璃的人痛苦的是自己的胃。
村民和牛群渐渐稀疏了,大山除了大自然微弱的声音显得格外冷落。山间听不到牛铃儿的声音。
蓟刈痕很安静,一向安静。只是,暗地里谁也不曾得知。白可亲的话让蓟刈痕变得开始难受起来。蓟刈痕开始不习惯听见白可亲这么伤感地说话,同样想到没有白可亲的日子自己又会如何?陪伴了那颗礁石忍受了几个岁月好不容易才等到有个人陪伴。可转念间仿佛看见自己矮人一截,似乎自己的身高形同虚设。像中国人不希望跟西方发达国家的人握手一样,并不是身高的问题。某种东西占据了太多脑袋可用空间,已经无法被任何东西所排挤。
蓟刈痕的心很被动,所信仰的力量都用来决断多余的选择,只是无济于事。
面对白可亲和录取通知书,蓟刈痕心里想着:希望你以后的也能坚强,我们始终形不成一条直线。
纵然这般思想,然而一边却万分的不舍。蓟刈痕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种自相矛盾。就好像自己的脑袋里装着矛和盾,它们在搞内讧。还是读普高,这决定蓟刈痕像打碎的牙往喉咙里咽。
很久,白可亲见蓟刈痕不语,又说:“也好,你上浅高吧!有事我们联系!”
说着白可亲丢一部手机给蓟刈痕。白可亲已经为蓟刈痕的答案提前作好了准备,更确切地说是白可亲早就知道蓟刈痕会作出怎样的抉择而试着去迎合罢了。只是不乏激怒却不表露。
白可亲转身,笑靥里有些许无奈、嘲讽,谁也不知道白可亲当时心里有多难过。
“通讯簿里有我的号码!两个手机本来是一对的……。”
那是款略带银白色的手机。
对蓟刈痕来说,手机像十九世纪的稀罕物,二十二世纪的载人飞船。蓟刈痕在同学处见过几回,不过对于祝氏给他那可怜的零花钱积攒一年也指望不上。再说蓟刈痕也不会舍得让祝氏多些辛苦就为了一部。祝氏还能吃能喝,但地里的活已经下不了。已经卖掉唯一的一头黄牛,吃完这些钱后,他们只能单单靠爷爷的存款来支付一切支出。这种开始左支右绌的日子已经接受不起任何一丝丝额外的折腾。就算当时蓟刈痕也还没明白,所谓的爷爷存款原来是祝氏编织其中美丽的一个谎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