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少了城西老街巷里的那些鸡叫，还是昨晚太晚睡的缘故，当闻人无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闻人无乡起床后，眯着眼打来盆冷水，将毛巾打湿，昂起头，闭上眼，将冷厉的毛巾扶在脸上，若是平日，只需片刻便可赶去床气。
“许是昨晚没睡好的关系吧。”闻人无乡心想。
那湿冷的毛巾在脸上捂了半天，他还是感觉后脑勺沉甸甸的，还有些发疼，只好使劲甩甩头，强打起精神来，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咿呀……”闻人无乡推开阳台门，费力的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时辰，发现离响午还远着，又眯着眼回到房内，将那条毛巾拧干，来到桌前坐下，一手倚着桌子，一手拿着毛巾捂着脸。
闻人无乡在房内磨磨蹭蹭老半天后，终于是恢复了精神，挎着行囊背着剑出了房门，来到福来客栈一楼。
闻人无乡走到柜台，向客栈的伙计问道：“劳烦小哥，请问客栈附近哪里有早饭吃？”
客栈伙计一瞧他一副读书人的模样，笑道：“客官出了门朝西走，直走到街口便是了，那里有好些个摊贩，看您的样子，今儿个是要去武道院看榜是吧？”
“是的。”闻人无乡点头，揖手谢过，出了客栈。
……
武道院，教枢处，偏殿。
偏殿内有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放着几张黄色的榜单，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桌后是一名红脸老者，正在旁若无人地临摹着一副书帖。
苏不语站在书桌前，脸色有些阴沉的问道：“青老师，您不觉得，这次考试我们的城主大人做得有些过分了吗？”
“关于这次招生考试，老朽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少爷所在的那间考场的文试题目虽然是平淡了些，但细说的话，越是简单的题目越是能检验一个人的能为，不是吗？”
桌后弓着身子的青道元说道，说话间他手腕一动，拖出“青”字的最后一笔。
青道元直起腰，满意的看着书帖，然后说道：“况且这次招生考试乃是梁山溪副院长与老朽等人负责的，与将军大人何干？”
苏不语闻言头看着桌上的书帖说道：“青老师，从我苏不语懂事起，便是您一直陪在我身边，父亲他忙，我清楚，所以也不怨他，不管是识字、习文、读书还是练武修行，都是您手把手教我的。”
青道元小心翼翼的拿起书帖，细细吹了吹墨，说道：“少爷，今儿天变天了？怎么跟老朽套起温情了，这可不是你平日的作风啊，你刚才那副神情进来，老朽还以为少爷要翻了我的桌子呢。”
苏不语沉默不语。
青道元见状，将书帖放下，说道：“好吧……这次文试的题目是将军大人临时改的，老朽昨夜里听了点城主府的风声，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整件事情与少爷无关，少爷莫多想。”
苏不语抬头说道：“青老师，这么多年都是您陪我过来的，我没把您当外人，我想您也了解我苏不语，我有几斤几两，您是知道的。“
“知子莫若父，我原本以为父亲他也知道，他对我期望很高，希望我将来可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这点我很清楚，所以我从太以三山偷跑回家后，他把我的腿打断，我也觉得他做得对，是我不识好歹。”
苏不语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耳根泛起红色，说道：“可是！青老师，我努力了那么多年是为了什么？我连太以三山都进得去，小小的武道院我会进不去吗？父亲他为什么擅自更改文试题目？难道他就那么不信任我吗？非得改成那种烂大街的题目来给我考？他要是真对我这么失望，直接把我丢进武道院里不就得了？反正武道院也是他管的，玩这种伎俩有什么意思？“
青道元静静看着激动不已的苏不语，也不说话，偶尔看几眼殿外翡青色的不知名的草丛。
当苏不语情绪恢复稳定的时候，青道元开口说道：“我想，少爷你是误会了，以将军大人的个性，断然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还有……”青道元风尘不染的脸上忽然多了些许肃然，说道：“请少爷不要埋怨你父亲。”
“将军大人虽然忙，但……其实大人多年以来，一直都有在关注少爷的一举一动，尽管少爷这两年来是有些任性，将军大人多少有点失望，但绝不会像你说的那般荒唐。“
青道元认真的看着苏不语的眼睛，稍微斜了斜头，似是苏不语眼中藏着什么东西，需要换个角度去看，好将之找出来，而苏不语则是脸无表情的静静等着。
“少爷你的眼中揉不进沙子，这点跟将军大人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以老朽的一面之词怕是说明不了少爷啊。”
苏不语摇头道：“十间考场里面只有我所在的那间考场换了试题，我想不出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我就实话跟少爷你说了吧，试卷是将军大人昨天早上临时决定改的，确实是为了某人，不过也确实不是因为少爷的关系才改题的，少爷你错怪你父亲了。“
青道元说完沉吟了一会，似是在酝酿措辞，然后拿起桌上的一份黄色榜单，递给苏不语，说道：“少爷你看看吧，事出有因，原因就在上面。“
苏不语接过榜单，扫了几眼便看完了，先是眉头一挑，然后皱起了眉头，问道：“青老师，我看不懂，所以请您解释一下。“
榜单上字迹很少，只有二十来个人的名字，其中有七个名字被单独放在了榜单的下半部分，这些名字苏不语都认识，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青道元微笑着眯起了眼，说道：“包括你在内的那七个人里面，你看看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没有？“
苏不语又扫了一眼七个人的名字，想了一会，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些，喃喃自语道：“李风吹这个凶婆娘、钟一秀那娘们还有棺材脸……再加上我……都没什么古怪的……“
最后，苏不语把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问道：“闻人无乡？“
青道元点了点头。
苏不语眉毛又是一挑，说道：“我认识他，他就是个书呆子，听他说他在城西包子铺当过四年伙计，他跟父亲更改题目有什么关系？“
“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里，听过、见过多少个复姓闻人的人？“青道元忽然莫名其妙的问了句，眉毛微凝，原本平静淡然的眼里多了抹锐利，像是边关白茫茫一片的荒野尽头出现了一条黑线。
苏不语神色一变，说道：“我记得父亲曾经偶然提起过，父亲当年拜在洛丹大学者门下时，他的师兄复姓闻人。“
青道元眼中的那抹锐利浓郁到了极点，说道：“少爷，你应该听说过，十六年前浮动山城下过一场雨，那场雨下得很大，大到把暗沟里那些不知道淤积了多少年的污秽全给冲走了。“
苏不语心里有些发毛，他听说过十六年前的那场雨，由于他的身份，所以比起寻常百姓他要知道得更多一些，那场雨冲走的不止河底的淤泥，还有很多，比如说尸体之类的……
苏不语神情不自然，右手紧紧抓着那份黄色的榜单，手心不知何时沁出的汗打湿了纸，因而他感觉手心有些黏糊糊的，艰难的问道：“所以？“
青道元闭上了眼，当他缓缓睁开眼后，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平淡，看向殿外，悠悠地说道：“时隔十六年，浮动山城又出现了复姓闻人，背负青衫剑的人，不管他的姓氏是真是假，城主大人有责任也有义务去确认这一切，你明白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