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这个夏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巧。
养好伤后,每天,我疯了一样到处乱跑乱撞,浑身弄得脏兮兮的。奶奶每天都会骂我小兔崽子,却再也没有打我。
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大多没有围墙,平整的黄土路交错着把院子连在一起,路的两旁还点缀着绿色的小草以及黄的、红色、白的小花。就这样,那宽阔的院子,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以及多彩的花朵构成了我们这些小兔崽子们快乐的源泉。
我们最常见的游戏就是在院子里滚铁环和打陀螺了。打陀螺是哥哥们的专利,我怎么也打不好;不是力气过大抽飞了去就是力气过小,动都不动;再就是失去了准头,一下子打到了旁边的土地上,‘嘣’地一声响,溅起几抹尘花,惹人大笑。
于是,相对简单的滚铁环成了我苦练的绝技,天刚刚亮,我就带着铁环出发了。
通常,我沿着土路爬到最高处,也就是双喜哥家的院子。然后撒开嗓子嚎叫一声,‘喔喔’,迈开脚步,握着铁环的杆子,推着铁环往下跑。
铁环的速度很快,我得集中我所有的注意力才能不让它倒下。有些石子像是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总是莫名其妙的挡在铁环的前面。这个时候,我总是紧张万分,嘴里会不自觉的发出声音,额头上也冒出不少的汗珠子。
早上起来务农的人看见我冲过来,总会扛着锄头让到一边,脸上笑得开心,皱纹都挤在一起,形成一个个文字样的纹路,他们会对我喊:“慢点,慢点,小心摔倒了。”
我不去回答他们,带着一阵狂风跑的老远,把他们和慢慢升起的阳光一起抛在我的背后。
有一天,我刚好跑完了一趟,准备再来一次的时候,奶奶拉住了我。
她把我拖到屋子里,跨过门槛,我就看到一个人坐在灶口边上的椅子上。
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她穿着一件很好看的花格子短衫,有一条到了腰间,很长很长的辫子。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我,手用力地捏着自己的大腿,嘴巴好像在不停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她眼里含着泪花,看着我笑,笑的温和甜蜜。她笑的时候,黑色的眼珠子亮亮的,闪出一种难以言语的激动和开心。她牙齿雪白,面庞娇嫩,很是年轻。
奶奶把我拉到她的面前,她一下子抱住了我。
摸摸我的脸,拍拍我的肩膀,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
奶奶在后面推推我,说:“诺,你妈回来了。”
我呆立着。
妈妈蹲了下来,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用的力气很大,我感到有些疼。
她不停轻吻着我的脸和额头,她的嘴唇很是温暖,她流下来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服,那柔软的布料变得湿漉漉的,和我的皮肤贴在一起。
那种莫名的,从内心中飞出来的,亲近的感觉在对我说:这真的是我妈妈!
我一下子大哭起来,扑到妈妈的怀里。
“妈妈,妈妈,你怎么才来呀!”
我挥着拳头,拼命向她砸过去,我的手砸着生疼,妈妈却动都不动。
我非常委屈,瘫在地上,哭的更大声了。最后,我噙着泪水睡着了。
中午,奶奶炒菜时的‘夸夸’声把我惊醒,我睁开眼睛,妈妈握着我的手坐在床前,她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让有些昏暗的屋子变得明晃晃的。
“几年没见我的宝贝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当时刚出生的时候才这么小的人儿。”
妈妈笑着说:“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我不睡了。”
“好,不睡就不睡了。”妈妈立刻就同意了,她找到一个扇子,缓缓地扇着,一阵一阵地凉风打在我的身上,很是舒服。
“妈妈,你不走了吗?”
“不走了。”
“真的吗?”
“嗯,乖儿子,妈妈真的不走了。”
妈妈低下头,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磨蹭着,她耳边的头发俏皮地伸出来,掠过我的鼻尖,有些痒,我打了一个喷漆。
我看着妈妈的眼睛,感觉她不是在骗我,瞬间,高兴和开心充满着我的心间。空气似乎也有了味道,甜甜的,软软的。
吃过午饭,妈妈和奶奶商量好,要把我带走。
东西很快就收拾的差不多了,大家听到我要走的消息,过来送我。一个接着一个,走过来,摸摸我的头或者捏捏我的脸。
刚哥从八爷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挤眉弄眼地做着怪动作,八爷发现了,一个脑袋瓜子打下去,刚哥马上就抱着头‘哇哇’大叫。
我笑了起来。
小巧站的很远,她没有过来和我说话。自从上次她哭着跑出去后就再也没有理过我,见到我都躲得很远。
奶奶送我送到很远,她一直抱着我,到了坐车的地方才把我放下来。
汽车的喇叭‘滴滴’地响起来。
我知道这是车马上就要到了,很快,车在我们边上停了下来。奶奶把我抱上车,放在靠里面的座位上,老半天,捧着我的脸,一动不动。
“快点,动作快点,马上就要走了。”
司机转过身子对奶奶大喊!
他是一个胖子,衬衫的扣子一个都没有扣上,露出整个胸膛和肥肥的肚腩。他的脸上带着一个奇怪的眼镜,两个很大的黑色的镜片连眼睛和眉毛一起遮住,额头上‘哗哗’地,一股一股地,往外冒着汗水。
汽车很快开动了,发出‘嗡嗡’地响声,摇摇晃晃地往前跑。我觉着它可能会散掉,轮胎摩擦地面扬起很大一片的灰尘,奶奶一直站在那里,朝我们挥着手,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车上没有很多的人,妈妈和那个司机在聊天。
“去哪儿呢?”
“县城。”
“哦,你儿子?”
“嗯。”
“多大了。”
“8岁了。”
??????
车子摇晃的越来越厉害,我很不舒服,一种古怪刺鼻地气味钻进我的胃里,使劲地折腾。
‘哇’我吐了出来。
妈妈和司机一起惊呼。
后来的事儿我记不大清楚,我晕了过去,再次连接起来的记忆,我正躺在县城家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