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好了,咱们不提这个了,好吗?”
陆宇辉见姜匀不说话,索性转过身,背靠栏杆,“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吗?”
姜匀扭过头来看他,看他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清晨温柔的阳光像兑过水的牛奶,顺便把他的脸也照得那么好看,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只能是“吹弹可破”。“她本来就挺讨人喜欢。”姜匀不知道在陆宇辉面前应该怎么夸陈真,只好这么说。
“她刚转来我们班的那天,晚自习课间我想走走廊左边的楼梯下楼——那边虽然没灯,但是比较近,人也少。我刚走到楼梯口那里,就听见顶楼上有人在说话,我一过去,发现是陈真,她就蹲在地上打电话,和电话那边的人说的有说有笑,听内容是应该男朋友,两个人不在一起,而且可能隔的很远,整个过程中陈真一直在跟她男友说让他好好学习,注意身体,有机会一定过去找他,还逗他笑,但是你知道吗,她满脸都是泪。”
“所以?”姜匀很意外,自己居然没有为这段话感动,“你被她的坚强打动了?觉得她一个人咽苦水,很心疼她是不是?”
“姜匀。”陆宇辉看着她冷冷的表情,“你怎么了?”
“我吃醋了。”姜匀走到他面前,胸腔里全是破釜沉舟的血腥味,“我直说,行了吧,我,吃醋了。满意了?”
所有的喧闹声在这个时候都被隔上了一层玻璃,姜匀盯着陆宇辉的衬衫领口,预想了他的无数种反应,在心里排练着,斟酌着应该怎样应对,她甚至已经开始后悔,如果自己忍住了,说不定笑一笑就过去了。“吃谁的醋?”,陆宇辉微微弯下腰,坏笑起来,“不希望我追到陈真?”
“你……”姜匀瞪大了眼睛,哭笑不得,“你找我出来到底是要说什么?”
“想找你了解一下陈真前男友的事儿。”虽然对姜匀这么僵硬的转移话题很不满,不过陆宇辉也没有追究,顺坡下了。
“不了解。”姜匀耸耸肩,“只知道他的名字,齐松。”
“没别的了?”陆宇辉发现姜匀脸红了好一会儿,倒也挺可爱。“从日本留学回来的高材生,而且很帅。”姜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后半句才是重点。”陆宇辉笑了,“行了,回教室吧。”
姜匀走在前面,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连身后他的脚步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虽然广播里的播音员还在报着天气,走廊里还有不少人在吵闹,她的心里却安静的像冬天里结了冰的湖面,安静极了,只剩下了那个人的脚步声,她得承认,她很舒服的喜欢上了陆宇辉。对,她承认了,就算差点出口的表白被堵住了,也阻止不了她承认这个——可为什么?她明明讨厌他的话里有话,和他那种和陈真之间戏谑挑逗的说话语气。而,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她到底喜欢他什么?
奇怪,她回答不了任何一个问题,但她知道,从她承认这个开始,她已经做好了奋不顾身的准备。“喜欢”像一片死了的海面,她就站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随时会掉下去——不,是纵身一跃。
〔B〕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江芸心里一惊,连忙掏出来看,一看见那个名字,她立马起身,匆忙扔下一句“我先走了”就打开门疾步走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那间脏乱不堪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每一件衣服的口袋都被她翻了个遍,每一个硬币都不会被放过,接着是那些别人送的包,所有可能装钞票的地方都被她仔细的查找了一遍——抽屉——对,那个小存钱罐里应该还剩点,她连忙去翻,可惜那里面只有一张比咸菜还皱的二十块钱,她把找到的零钱悉数倒在床上,又把钱包里所有的钞票抽了出来,仔仔细细数了一遍,给那个发来短信的人打了个电话。
“这次要多少?”
“这个月乱七八糟的治疗费加起来怎么也得要三千呢。”
“我尽快想办法。”
“丫头,你可得抓紧着点,我看你妈最近状态是越来越不好了。”
“我知道——对了,妈应该还在透析室住着吧?”
“哪儿住的起,那儿一个月就要五千,我们早就搬出来了。”
“搬哪儿了?”
“我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地方。”
江芸觉得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妈病的那么重,不住透析室你是想要她的命吗?”
“住不起啊丫头。真的住不起。”电话那头还听得见工地里起重机的声音,“不说了啊,我先挂了。”
“嗯。”
江芸一只手还攥着那一沓温热的钞票,闭上眼睛,眼泪已经到了眼眶,怎么围追堵截其实也是欲盖弥彰,无力的感觉推了她一把,直接把她推到一片惨白的聚光灯下,什么都没有,逃不出,也躲不了——“急什么?”上帝也许就在聚光灯上方慈祥看着她,“再试试。或许你就出去了。”
江芸带着那沓钱去了这座小城出了名的台球厅,因为盛行赌球而出名的台球厅,进门的时候她差点要放弃,好歹,这手里的两千块钱的工资也快够了医药费的数目,何必要去冒险?
不,爸还在工地干活,他的风湿必须要接受最好的治疗,一个苍老的中年人,已经快忍受不了从年轻的时候开始的骨痛了。还有自己,欠了师父几个月的学费没交,绝对不能再拖。江芸,你可以的,你可以的,来吧,就当一次实践经验了。她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虹姐果然在那儿,记得她第一次见虹姐,还是师父介绍的,就在这家台球厅,一个一身黑裙的女人,略施粉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装扮,江芸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像她一样,拥有一种能够驯服气质的能力,没错,“气质”对她来说,就像宠物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一见到江芸,虹姐就找了招手,让她过去,“稀客啊,从来不见你一个人来,你师父呢?”“我还没去找他——我是来找你的。”江芸的眼睛时不时往旁边的球桌上蹭。“什么事?”“我想来换点筹码。”“赌球?”虹姐一听就明白了,她笑的很好看,但是看起来不太让人舒服,“想让我帮你介绍?”
江芸点点头,紧张的盯着虹姐的表情,“行,正好,左边三号包间那位说最近正愁找不到对手呢,你去试试?”虹姐倒很爽快,“他迷刘德华,叫他华哥就好。”
“好。”江芸深吸一口气,跟着虹姐一起过去,简单的打了招呼,说明了来意。那位“华哥”当即拍了两千在桌上,“就算是看虹姐的面子。”他冲虹姐笑的色迷迷的,虹姐倒是波澜不惊,拍了拍江芸的肩膀,“好好打,别给你师父丢面子。”“哦?这小丫头的师父是谁?”“华哥”饶有兴趣的问。
“泽宇,在咱们这儿谁不知道他呢。”虹姐抢在江芸前面说了,便转身离开。
八婆,故意让我下不来台?江芸脸上温和的笑着,心里却狠狠的想着,这次放过你,是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
“华哥”让服务生拿了一根武藏的檀木杆,递给江芸,似笑非笑。“泽宇的台球可是有他自己的一套,以前没跟他交过手,今天倒能跟他徒弟来一场,也是件高兴事。”
她接过球杆。太重了。掂了掂重量,她的手下意识的攥紧了球杆。而且短了。难道要打斯诺克?江芸想,可紧接着她就看见服务生摆上来一套九球。
“华哥,这球杆是斯诺克杆吧?”江芸心里祈祷着这个人不是一开始就做好了让她吃亏的准备。
“这是我在日本找人定制的,花了半年才做好的。怎么?嫌弃?”“华哥”挑了挑眉毛。
“没有。”这就是要硬塞给自己了。江芸一咬牙,既然已经骑上虎背了,想下也来不及了。
她走到桌头,架起杆,熟练的炸开一桌花花绿绿的球,紧接着,又连进三个,“华哥”在一旁看的不动声色,直到倒数第二个球,碰库之后突然在意料之外的偏了,把白球带进了洞,江芸几乎已经看见了库边那个被动了手脚的地方。
“失手了?”“华哥”笑的露出了一颗锋利的虎牙,“还以为我根本不用上手就会把这两千直接送给你了。”
他身边的几个跟班默契的靠近了,气氛一下子被压到低处,服务生把白球拿出来,“华哥”看了看那颗黑八,孤独的站在桌中心的黑八,和白球正好连成一条完美的直线,这是一条初学者也会打的直线,再看了看江芸,笑着掐灭的手里的烟,把那颗黑八毫无悬念的打进了洞。
“小姑娘,不服不行吧?”“华哥”把手搭在江芸肩膀上。“不服。”江芸冷冷的回答,“输不起?”“华哥”冷笑,嘴里的烟味喷在江芸的侧脸上。
恶心。江芸咬紧了牙齿,“这桌子有问题。”她挣开“华哥”的手,面对着他,“玩这么low的手段,不害臊?”
“哟,这话不能随便说。”“华哥”脸上的每个五官都写着嘲讽,“台球厅里的每张桌子都是虹姐的,有问题找我有什么用?”他把自己的球杆递给服务生,又点了一支烟,“要不然这样,看在虹姐的面子上,我缓你几个月,打个欠条。两千——也不多嘛,有好多你这样的小姑娘,一晚上就赚回来了。”
“本来就是你玩阴的,还要我给钱?算盘打的挺响啊。”江芸忍住了想要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想赖账?”“华哥”轻蔑的笑了,“你丢的起这个人,你师父丢不起。”
包间的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了,“关门是为了给你留点面子,要么给钱,要么——”“华哥”环顾四周,“要么你就把这地上的烟头捡起来,吃给我看。”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江芸咬咬牙,低下了头:“华哥,你先等我一个月,我可以写欠条——”“晚喽。”“华哥”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谁让你刚才没有抓住机会呢,现在就两条路,拿钱出来,或者帮我尝尝这烟头什么味道。”
一只手抓住了江芸后脑勺上的马尾辫,往后用力的一扯,她的脖子整个被向后弯了九十度,接着,两只手钳住了她的肩膀,向下一压,整个人就跪在了地上,“你自己吃,还是让人喂你?”头被猛地按了下去,江芸的鼻子就抵在了“华哥”的皮鞋尖上,她用力的想挣开这些手,可一点办法都没有。真丢人。她这么想,可下一秒,她就知道,除了丢人,世界上还有更可怕的事。
一只手伸过来,掐住了她的嘴,没费多大劲就弄开了她的嘴,脸颊疼的像是被挖下了一块肉一样,紧接着,一颗已经被踩扁了的烟头塞了进来。草木灰。她的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词,还没来得及继续想点什么,第二个,第三个,就又被塞了进来。
“这样没什么意思。”“华哥”说,然后江芸在混乱中听见打火机的声音,接着,嘴里有一个地方火辣辣的灼烧起来,像是被辣椒刺激到的溃疡,隐隐约约还有烟草燃烧的香味。那些人哄笑起来,越来越多的刚被点燃的烟头塞进她的嘴里,还有人在说“咽下去”“看她一张嘴能塞进多少个”。
快点结束吧。挣扎到最后这句话盘旋在她脑子里,她的嘴里快被烫熟了吧?还有舌头——虽然没有尝过硫酸的味道,但她总觉得,现在她的嘴里的感觉就像用硫酸漱过口一样。
“哎,这是怎么了?”虹姐恰到好处的进来了。
身上的压制一下子被解除了,那些烟头在江芸试图把它们吐出来的时候居然像是长在了嘴里,她不受控制的干呕起来。她甚至听不清虹姐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她只想快点离开这儿,永远也别回来。
包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她被虹姐搀扶着站起来,“换了谁,一开始就会劝你不要这么冲动的就去赌球,但我没劝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