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江芸站在师父身旁,小心的打量着刚从看守所大门口出来的许启东,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简单的白衣黑裤,头发也梳回了最简单的样子,可能因为在白天,眼睛更是和姜匀越发的像,从容的姿态和穿西装的那个他并无分别。师父上前去给了他一个拥抱,“三哥,不好意思,让你吃苦了。”江芸在旁边顺手开了车门,“不关你什么事——我还要谢谢你找人保我出来。”他说话间瞟了江芸一眼,那眼神却让江芸心里微微发慌,还好她绷住了表情。“三哥哪里的话,房子已经给你找好了,咱们是先去那儿看看还是?”他们坐进了车里。“行,走吧。”
晚上在台球厅和师父打着球,她试着把姜匀的事情告诉了师父,他听到她说那个女孩子被这件事打击的失魂落魄的时候笑了:“许启东虽然表面上不管他妻子女儿,可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下什么功夫,少管就是。”
“嗯。”她按照之前构思好的一套方案顺利的完成了搭好陷阱的最后一步。
“不过他女儿的名字——也是巧的很,也叫‘姜匀’,有点意思。”师父歪着头看了看桌上的球,并没有踩进她的陷阱里,“学的挺快,这就会像许启东一样埋坑了?我之前教那些视角倒没见你这么会用。”他只用了一杆,就巧妙的破了所有的角度陷阱。“搭陷阱,要看你的对手是个什么路数的人。”他抬手又进了一球,“像你的虹姐,谨慎,心细,大可以在一些明显的地方设伏,反而不会被察觉,许启东么——大阴谋要玩的过他基本上没戏,偶尔耍些小把戏倒可以讨巧。你玩的全局战术,就适合对付你这种,技术比较过硬但是拘泥于招式和角度的中水平人群。”师父狡黠的一笑。“记住了。”江芸吐了吐舌头,她其实很珍惜师父说的这些话,除了教她打球和圈子里的交际,师父一直都很少说话,是个特别安静的人,每次上课基本上都是她听师父讲,“第一次交手的人,最好在半局之内估测出他的思路,这样才能又快又准的拿下。高手与高手PK,最怕遇到熟人,特别是当对方了解你比你了解对方要多的时候,你的思维方式早就暴露了,无论怎么变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很容易被对方看穿。”
“那怎么办?”江芸皱了皱眉头,“这样的高手,难道就没办法战胜了?”“如果你们技术水平差不多,而他又比较了解你,那你的赢面就是变通——随机应变,很多外行人说台球要碰运气,其实运气能不能来,就看你抓不抓得住。”师父打进了黑八,结束了球局,“你刚开始用全局战术,容易舍本逐末,之前明明有大好的机会可以领先我,但是你忙着布置陷阱,失去了宝贵的机会。”“明白了。”江芸点点头。“那今天就到这儿。”师父把球杆放回靠墙的架子上,“给你找了个住的地方,带你去看看。”
“我——住的好好的干嘛要给我换地方?”江芸措手不及,有点愣,“以后rainbow的台球室就交给你来管,以后你还会接触更多的人,换个住处怎么了?日子还长着呢。”
“那,我是不是有工资了?”江芸期待的看着师父。“一个月,这个数。”师父推开台球厅的门,让江芸先出来。“这么多?!”江芸欢呼,室外空气凉爽又清冽,她差点跳起来,“没见过世面——rainbow的台球室,常客比较多,明白么,有人时不时耍个流氓占个台子赌个球,你都要能镇得住。”“好,不能怂对吧?”师父坐上摩托车,江芸乖乖的坐上后座,“不仅仅是不能怂,要镇得住,一方面是球技要能服人,另一方面——拿那个新潮点的词汇说,就是情商。”
车开动了,夜晚的凉风打在身上格外的畅快,江芸没想到,以前她那么辛苦的赚着血汗钱,在酒吧的后厨削一整晚的苹果也就一百块钱,可现在,她不用削苹果了,每天都可以待在台球室里,舒舒服服的拿工资,而且也不用再住在那个潮湿阴暗的小房子里,这一切来的太容易了,习惯了辛苦的她现在居然有点接受不了,一路发着呆,到了一栋离rainbow很近的居民楼。
楼层不太高,可采光通风都挺好,两室一厅,有自己的洗手间和厨房,家具也很齐整。“你就把换洗衣服什么的带来就好,这边什么都有,你那小屋里的东西都扔了算了,缺什么——”“缺什么就找你。”“缺什么就自己看着添一点,别指望我,现在我不仅是你师父,还是你老板。”师父往她头上敲了一下,“不过应该是不缺什么,之前我都看过了。”“你亲自挑的地方?”“地方是我以前的老朋友的,这些书和唱片什么的也是她留下的,我问过她了,都直接送你了,你以后要是还要搬家,不嫌麻烦可以把它们都带走。”“师父我爱死你了。”江芸欢呼着跑向那间有书和唱片的房间,看着那个嵌在一整面墙里的书柜,上面琳琅满目地堆着书和唱片,有一瞬间她差点要哭出来,她看见了史铁生的《病隙碎笔》,加缪的《局外人》,尼采的传记,还有诸如高尔基他们那些老爷爷们的书,都是她以前在书店里宁愿站上一整天也要看完的书,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书了,至少她这么觉得。当她发现师父就站在房门口看着她的时候她冲师父捂着嘴笑了:“谢谢师父。”
“喜欢就好。”他说,“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收拾东西过来?”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搬,今晚就住那小房子吧。”
江芸在睡之前收拾好了东西,发现除了多了几件必要添置的衣服之外,她的行李和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并没有区别,这几年,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则省,剩下的都给了家里,现如今生活总算是开始好了起来。她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又想起了什么,敲开了对面的那扇门。
齐松还在看书,小茶几上堆满了各种资料,他戴着黑色的眼镜框,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很多。“你怎么来了?”话音刚落他就打了个哈欠。
“明天我就搬走了,来道个别呗。”江芸进了屋,在沙发上坐下。“为什么要搬?”
“换了新工作,老板安排的。”江芸接过齐松递来的一瓶嘉士伯,“条件还不错,回头把地址发给你。”见齐松突然看了她一眼,又补了一句:“有时间就来串门。”
齐松只是“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江芸看他情绪不太好,没有聊下去,兀自喝着啤酒,最后还是齐松开了口。“前几天我在路上碰见我前女友了。”
“分手了?”江芸眨眨眼。“其实一开始就分手了,跟你提起的时候,我不愿意面对这个,就说是女朋友。”“哦——吵架了啊?”江芸调侃:“还是我这种单身狗比较好,不容易受伤害。”
“吵的时候我跟她说,我有女朋友了,就是你。”
“拿我来气你前任?”江芸笑了,“随便你喽,反正我也不认识她。”
“江芸。”齐松低头玩了玩手指,突然抬起头盯着她。“我是真的想让你做我女朋友。”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齐松特有的腼腆又回来了,江芸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只想笑。“她约你带着女朋友去见她?我可以去帮你撑撑场面。”
“没有——我是认真的。”他执着地看着面前的女孩。“跟她吵了一架我觉得——我上班的时候对人说话的态度都变了,我自己都搞不明白,很多事好像就这么变了,我觉得以前我挺傻的,现在好像不傻了,可又没意思了。”他喝了一口啤酒,“但是就刚才,跟你说了几句话我才确定我还是原来那个我。”他特别帅气的笑了,然后带着啤酒的清香吻了江芸。
这吻一开始是缓慢的,可就像小火苗会慢慢烧成燎原之势一样,两个人之间的温度也在上升着,很快就变得激烈而缠绵,江芸不动声色,没有过多的迎合,齐松开始拉下她的睡衣,并继续着那个滚烫的吻,他抚摸着江芸,脖颈,胸脯,腰身直到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他像只小老虎一样把她扑在沙发上吻她,正要往下抚摸的时候江芸推开了他。
“够了。”江芸嘴唇鲜红,“齐松,我能给你的所有的东西,到这儿就是极限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什么意思?”齐松用大拇指擦了擦嘴角,这个动作让江芸觉得很脏,“就算我明知故问了好吗?你什么意思?”
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在江芸看来,这变化几乎只在一夜之间,前段时间他还火急火燎的抱着自己去医院,给来为自己打点滴的小护士吃苹果,对着自己傻笑——怎么就这么些天,和前女友吵了一架就能变成这样?“可能是因为,我很喜欢你,而且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不忍心拒绝你但是——”江芸咬了咬牙,“我对这种事有阴影,退一万步,退一万布步讲,就算我对你真的有感觉,我现在也克服不了那种阴影。”她慢慢的坐起来,头发凌乱,沉默了一会儿,她起来穿上了睡衣,她能听到齐松还未平复的呼吸声。江芸,其实你可以跟他说说,其实你心里对他还是信任的对吗,可以说出来,可能——说出来了就好了。她这样劝着自己,可还是打开了门。“对不起。”齐松在她背后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天和她吵架,刚开始我都是心平气和的,可吵着吵着,我就急了,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
“没事,你早点休息吧。”江芸关上了门。
睡梦里她又看见了姨夫,他粗糙的喘息声——光是想起这个她就恶心得浑身发麻,那种喘息声环绕着她,裹挟着她往深渊里下坠,她想起那条尼龙绳,绑在手腕上,绕在脖子上,那本来是用来编渔网的绳子,却绑在她身上,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触感,冰凉,光滑,但有的地方摩擦皮肤时也会痛,那可能是姨夫随手在哪个杂货堆里拿的。脏,她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攥紧了拳头,她想起爸爸知道这件事后拎着平时砍柴用的柴刀追遍了整个村子去揍姨夫,还割伤了他的胳膊,从此以后每年过年过节见到姨夫他都是躲躲闪闪的,可江芸还是会忍不住想问他,胳膊上被爸爸割伤的地方好了没有。
她被一个寒战彻底惊醒,摸索着起来去了她的新家,一开门,发现师父坐在客厅里。
“这么晚了怎么来了?不是说明天搬吗?”师父掐灭了手里的烟,把窗户打开透风。
“睡不着。”“要搬家了,激动?”他招呼江芸坐下,她在师父旁边坐下,突然靠进他怀里。
“我就在这儿睡。”江芸闭上眼睛,师父笑了:“又怎么了?”“没怎么,跟你撒个娇都不行?”“起来,我半个小时之后要去盯着他们接货。”这句话让江芸脊背一凉,她一下子坐起来“接货?安全吗?”“轻车熟路了,只是以前没跟你说过。”他往后靠在沙发上,看着她惊诧的表情。“我本来不想让你接触这些,但是现在大家都是骑虎难下,上次让你帮了我的忙,以后想脱开关系也不容易,只能慢点想办法。”江芸耸耸肩,冲他点头,“恨我吗?”师父帮她理了理头发,“这有什么可恨的。”她笑了笑,拎起行李去了房间,一件件的把衣服挂进衣柜里,回到客厅的时候师父已经走了。
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许启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