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中国宏观经济学会秘书长王建写了一篇长文《无可挽救的美元危机》。在这篇文章中，王建认为，美联储自2004年开启的加息周期，将最终刺穿美国房地产市场泡沫，而由于支持强势美元的中期因素消失，美元危机将不可避免。到次贷危机在2007年8月最终爆发，2008年11月王建接受《第一财经日报》的访问时，王建对美元、美国经济的认识逻辑框架变得更为清晰。
次贷危机是虚拟资本主义危机
记者：在美国独立投行雷曼兄弟公司倒闭之后，金融危机肆虐全球，美国、欧洲等地纷纷掀起了救市行动，更多的国有化行动意味着大型金融机构的倒闭压力减轻。综合来看，您怎么看危机的发展？
王建：2008年10月份以来，随着美国及各主要发达国家救市力度加大，金融机构的倒闭风潮再次延缓，因此又有许多人开始预计次贷危机已经过去了，至少是过去了一多半。我认为这种判断并不准确，而且过于乐观的看法对我国政府和企业应对更加严峻的国际形势和国内经济下滑不利。
另外，在更加不利的国际形势中也酝酿着对中国的巨大战略机遇，因此保持客观清醒的头脑才是从容应对危机的首要前提，也是把握机遇与获取利益的前提。
记者：您认为一些说金融危机已经过去或过去多半的观点过于乐观，您的判断逻辑是怎样的？
王建：要说明次贷危机为什么还会有更加严重的发展，还是必须从产生次贷危机的原因来探讨。
冷战结束开启了新全球化时代，在南北两个生产与价格体系的融合中，发达国家在物质生产领域全面丧失比较优势，除了部分高端产品，产业资本全面向发展中国家转移，资本的主体则转向虚拟经济领域发展金融产品生产，用金融产品与发展中国家的物质产品相交换，从物质产品输出转变成金融产品输出。产业资本转移导致了不断拉大的贸易逆差，2007年美国对中国贸易逆差为2400亿美元，欧盟对中国贸易逆差为1700亿美元。金融商品输出所形成在资本项下的资金流入则成为弥补贸易逆差的来源。
在新全球化时代，资本主义的生产过剩从物质产品过剩转变成金融产品过剩，相应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形态就从生产过剩危机转变成资产泡沫破裂所带来的金融危机。
美国在20世纪90年代靠的是用新经济概念从股市圈钱，股市泡沫破裂了，“9·11”以后又靠低利率制造房地产泡沫，同时发展衍生金融工具，在放贷基础上生产债务抵押债券和信用违约掉期产品等，例如信用违约掉期产品从2001年的9000亿美元发展到2007年的62万亿美元，7年增长了60多倍。到2007年7月，房地产泡沫和衍生金融产品泡沫也破裂了，开始爆发前所未有的金融海啸。
所以，美国次贷危机的形成原因早在17年前冷战结束就开始酝酿，这场世界资本主义历史上全新形态的危机的爆发，正是世界资本主义已经迈入新阶段的最显著标志。我们用虚拟资本主义这个新理论框架来看次贷危机的来源与前景，就能看得清，否则就看不清。
悲观的次贷危机前景
记者：在虚拟资本主义的认识框架之下，怎么判断当前金融危机的前景？
王建：之所以说美国次贷危机直到目前还没有进入到最严重的时期，有以下几个理由。
第一，美国没有能力救市，因为美国金融泡沫的规模太大了，股市、债券加贷款有70万亿～80万亿美元，衍生金融产品400万亿美元，总数约500万亿美元，即使是10%也高达50万亿美元，而一般认为如果美国的金融机构破产倒闭，能够得到清偿的金融资产，包括贷款、票据和债券等只有40%。美国政府目前只能拿出7000亿美元，根本是杯水车薪，甚至连美国政府所属的金融机构都不够救。例如房利美的资本金年初还有440亿美元，美国政府接手后，三季度报表显示只剩下几十亿美元，到四季度就得是负资产。实际上现在美国政府连这7000亿美元救市资金的来源也还没有着落，美国政府、企业和居民目前都是净负债，向国内借肯定借不来，就只能向国际举债，但是全球目前所有国家的外汇储备总和也只有8万亿美元，就是全借给美国也填不满这个窟窿，更何况在美国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有哪个国家愿意继续借钱给美国，例如2008年以来日本就一直在减持美国国债。
当然，在美国庞大的金融资产中肯定有许多是重复计算，即像中国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三角债”一样，是金融机构间交互持有各种金融产品，如果把这些“三角债”进行冲抵，所剩的净债务应该会大量减少，但前提是金融机构必须把它们持有的全部金融资产充分曝光。然而次贷危机的特点，就是金融机构为了摆脱监管，把市场搞得极度不透明，所以在次贷危机爆发后，所有金融机构都有大量不良金融资产，也都不敢曝光，这样，在危机发生后，就导致了金融市场的停滞，因为谁都不知道交易对手是否持有大量不良资产，所以既不敢借给别人钱，也不敢买别人出售的票据和债券等。这就像突然下了一场暴雨盖住了路面，水不深但是很浑，看上去像是深不见底，因此谁也不敢迈步，得等水干了露出地面才行，而干的方式就是金融机构通过大规模的破产清算来完成最终透明。美国衍生金融产品爆发性的增长是在2004年以后，而一个标准的债务抵押债券或信用违约掉期合约是5年，所以破产清算高峰是在2008年到2009年，这就是为什么次贷危机在2008年7月份、本来许多人以为已经过去了以后，却会以更大规模爆发的原因。
第二，说美国会有更大的危机爆发，是因为美国金融市场爆发的危机正在向实体经济层面蔓延。美国在冷战结束进入虚拟资本主义阶段后，走的是用金融资产换取实物产品的路子，因此美国金融资产的增长与美国消费需求的增长及居民消费水平的提高是直接相连的，所以在次贷危机中，美国所面临的难题一开始就是两个：一个是如何挽救金融机构不破产，一个是怎样避免实体经济衰退。从现在看，后一个难题可能更大，因为美国的物质生产早已大量外移，制造业只占全部GDP的13%，其中还有7个百分点是军工，美国所消费的全部物质产品中有25%要依靠进口，其中消费品的40%要依靠进口。美国金融市场的崩溃使美国不可能再走用纸换物质产品的路子，其结果就是美国经济的严重衰退和居民消费水平的大幅下降，这也是为什么保尔森最近刚刚宣布要停止购买金融机构的烂资产，而要保企业生产和居民消费的原因，也就是说，美国政府要站出来给居民借债保消费，否则连社会稳定都是问题了。
警惕货币霸权战争
记者：危机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一直是大家热烈讨论的话题。国际货币体系、国际金融秩序的改变，在欧洲、中国、俄罗斯、巴西等地已讨论很多，11月15日召开的20国集团峰会也曾被赋予很多想法。您对这个问题的理解是怎样的？
王建：11月15日在美国华盛顿召开20国集团峰会，有很多人对它寄予希望，认为会出现世界金融新秩序，这种良好的愿望最终只能落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