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剑道晓天地,旭日骄阳逐四方。
步三走四通八脉,正奇相谐无人当。”
歌声簌簌,宛若这漫天落下的雪花,此起彼伏,难以整齐成列。
只见一方庭院中,七八名少年正提着铁棍,在练习剑法,边舞边唱着门派口诀。雪花飞舞,寒气逼人,那些少年不过身着薄薄单衣,一张张脸孔被冻了通红,浑身发抖间还不忘奋力舞动铁棍,唱着口诀。
庭院一旁立着一名中年男子,看他眼神凶厉,手提木条,宛若战场督军,正自审视着少年们剑姿。若是谁姿势稍有不对,少不得挨上一两棍。
“哎哟。”忽然只见一名粗壮少年痛叫一声,不知何时已然不幸挨上一记,手中铁棍一时拿捏不住,掉入雪中。
“王大勇,旭日剑法中的‘朝霞迎日’这一式讲究神凝气定,轻柔如绵,你老是用死力,你以为是在练骄阳剑法么!”中年男子收回木条,暴声吼道。
那王大勇不敢分辨,急忙拾起铁棍,勉强又跟上节奏,边舞边唱。
“左刺右探起惊雷,心有乾坤白云苍。
旭日厚积有奇效,薄发之时荡四方。
骄阳一如在疆场,霸猛迅疾气势猖。”
眼见诸位少年剑法舞的马马虎虎,全无一个有可圈可点之处。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抬首望着漫天飞雪,心中思道:“这些师弟如此莽撞愚笨,这教我从何处教来?为何蒋木虎师叔每往所收之徒,俱有长处,上月所收的常文杰师弟据闻更是奇才,不过一月光景,就已将骄阳剑法练得八九不离十了。
心中一时感概非常,落寞之色,溢于言表。
这中年男子姓田名高峰,乃是九华三老之中林清酒的亲传大弟子。林清酒遇酒则痴,平日只想着那杯中之物,对下门下弟子,疏于搭理,所收徒儿尽交予大弟子田高峰管教。
田高峰为人严谨,教习之法,全在一个“勤”字,早晨习剑,下午练气,不管风雨,他都必亲自到场督习。
是以今日虽是除夕,风撕雪虐之时,九华派其余二脉弟子都在清扫备物准备过年之时,只有他这一处还在练剑。
众少年身着单衣,在风雪中苦不堪言,想到大师兄这魔头的鞭打手段,心中虽然不断骂娘,面上却不敢有一丝懈怠。
不知习练了多久,总算是令这大魔头面有温色,见诸位师弟疲惫不堪之下,方才喝令停止,说道:“今日除夕,这下午的习练便取消了,众位师弟去厨园收拾准备,过个好年。”
众少年如蒙皇帝大赦天下,欢声四起,转眼便散了。
田高峰瞧得情形,微微摇头,抬步正准备间,忽见庭院中还有一位师弟提着铁棍,似欲还要练习。田高峰定睛瞧去,见那位师弟面目萧然,背负长条包囊,却是上月被师傅所收的苏泽,苏师弟。
田高峰平日素见这位苏师弟习练刻苦,练功之勤,莫说自己比不过,怕是全派之中所有人都要觉的汗颜。早晨只要一听鸡鸣,他便会去听风石上练剑,然后日出之时又与众位弟子一起进行晨练至午时,下午若非属他在厨园中轮值,定又能见他捎带少许口粮,去听风石上练功直到深夜。
这般刻苦,何愁武学不成,只奈何这位苏师弟已年有二一,全身八脉已定,筋络难通,虽是勤操苦练,但进展缓慢,成效反不如一些懒散应付的师弟。
眼见师弟除夕之日也是此般苦练不缀,这让一向严厉的田高峰也不禁为之动容,温言劝道:“苏师弟,何必如此严苛待已,今日除夕,便回去好好歇息吧。”
却见苏菏泽默然摇头,田高峰无法,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勤能补拙,师弟若苦练到一定境界,技艺定然会突飞猛进的。”说罢,提步去了,方未走远,便已听的到身后传来铁棍挥舞之声。
田高峰转头,目望着那腾挪不定的身影,一时心中只叹:苏师弟如此勤练不休,莫非是心中有难以释去的深仇血怨?他整天背负那所谓父辈遗物,片刻不肯离身,想来定是矢志不忘。
一时又想到许多师弟加入九华,不就是为了报得仇怨么?哎,冤冤相报何时了。一路叹然而去。
飞雪片片,不时落下。剑招凌乱,似乎欲扑风捉雪。
苏菏泽又练的一个时辰,方才收棍止形,气喘不休,忽然抬首仰望除夕之日的天空,彤云密布,沉沉如墙,一如他此刻苦闷的心情。
幽幽岁月,匆匆便是一月,然而自己的进境却微不可道,连九华派一道入门的“旭日剑法”都才学成十几式。满门师兄弟都说自己年岁已足,八脉已定,习练内功只会是事倍功半……
“苏哥。”却听有声音传来,打断了自己的神思,苏菏泽拾目瞧去,只见张福长笑嘻嘻的走进,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一些吃食,笑容满面的说道:“苏哥,今儿除夕,咱从厨园搞到一些好吃的,走,咱们去好好吃喝一顿。”
九华派本禁止喝酒,奈何这三老之中出了一个赌鬼,又跟着出了一个酒鬼,林清酒平日只知醉乡深处,偏又武功奇高,无人能禁,他自己一人独自喝酒也就罢了,兴致一来,还要强带着门下徒儿一起拼酒,说着一些什么酒乃万物之力的奇言怪语。这风气上行下效之下,九华派的喝酒禁律倒是有若于无。
苏菏泽虽心情郁闷,却不愿拂了张福长的拳拳盛情。两人出了庭院,来到后山的听风石上吃食饮酒。
那听风石是一方平顶巨石,长宽不过三丈,身处天台峰顶绝壁边缘,却是登峰揽胜的好去处。身临高崖,迎风四望九华群峰盛景,倒不失是一个开阔心胸的好办法。
苏菏泽本不常喝酒,但今日除夕,联想到自己身世光景,想到这般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成为一名高手,像父亲那般行侠江湖?一时之间,自怨自伤,心中神思更是百变,一时只恨自己少时不省事,身处苏家那般练武的好去处,却不知珍惜,偏偏要跟着娘亲学着一些文书圣贤之道;一时又怨自己蠢笨如牛,连一套粗浅的剑法也学的画虎类犬,四象诀又高深难懂,自己虽私下偷偷研习,却不明所以,难寻其路。
种种情念,纷至沓来,使人心间更是郁郁不快。当下抓着酒壶连连猛灌,令一旁的张福长不禁张目结舌,口中直道:“苏哥,你何时这般能喝酒了?这壶酒可是咱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你可要留点给咱啊。”
苏菏泽哪里听得进其他言语,顷刻间,一壶酒便见了底,酒劲上来,一时只觉天旋地转,头脑沉重如山,他拼命想抬起头,却觉得万分辛苦,终于抵不住那等沉重,心绪一松,便往旁一扑晕睡了过去。
张福长正持着一枚鸡腿大嚼,还一边道:“不知道小陆子跟那老道士去哪了?操,那小子原是大富大贵的命,那天见他身后忽然出现一头怪物,差点没把咱给吓死……苏哥,不知那小子日后发达了,还会记得咱们不?”一转头,猛地跳将起来,神色发苦道:“惨了,苏哥给吃醉过去了,晚上的门中大宴肯定是去不成了。”
想到先前在厨园假借帮工之名偷扒酒肉时所见那鱼肉成山的盛况,可想而知今晚饭食之丰富,绝非寻常时日的青菜萝卜一般的猪食可比,嘴里登时忍不住狂吞唾沫,心中已然是打定主意今晚要大吃四方,顺便还要帮苏哥夹藏上一碗大肉,让他好好补补。
一时之间将未吃完的赃物和酒瓶扔下悬崖,毁尸灭迹之后,方将苏菏泽背负起来,缓慢下了听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