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的夜晚,比寻常更热闹,也比寻常更凄凉。
在白淑雨的家乡,红白事都会收些礼品,主事的人家聘请几个人执着账簿(俗称人情簿子),来人送物送钱的(俗称赶人情),都是一一记在账上的,将来别家有事时,也就按着人情簿子上记载的送礼。
白家的亲戚朋友本来就很多,再加上街坊邻居都来“赶人情”,今晚自然比任何一个晚上都要热闹。喧闹永远是别人的,白淑雨心里依旧是那样荒凉冷清,今晚的她比往常都要害怕,因为过了今晚,白绍杰就要下葬了。
凌晨一点,道士们叫死者的亲人们聚在一起,然后打开棺材,为的是让亲属见死者最后一面。
白淑雨看着穿着青色粗布衣裳,躺在棺材里面无表情的父亲,心里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儿。不管一个人生前怎样,死后大概都是那般模样,然后尸体腐烂,将自己还给了大自然,还给了土地,空空如也了。
这一次,她是真的懂了,也是真的放下了。其实每个人的命运或许都是由不得自己的,白绍杰并没有错,只是迟了些看破而已,他也并非不愿释怀的,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白淑雨向来觉得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尽管可恶,更多的却是可怜,如果不是没有遇到正确的引导,又怎么会误入歧途呢?一些人一生在恶里走不出来,一些人总是执着于恨,如果放下,自然会少些痛苦压抑,多些坦然。作恶的人其实一生受折磨,单单是那不尽的精神孤独就是难以承受了,还不用说那无法忘却的自责。
有时候,放下不放下,释然不释然,只在一念之间。
看着面无表情、默默不语的白淑雨,叶辰浩突然有点担心,他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觉得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那么早便有那么多不幸的遭遇,心里自然是不会好受的。
今晚来的人多,白淑雨一行人自然是没地方睡觉的,几人就搬几个凳子,坐在屋外看着天空发愣。今晚的天空特别深邃,像一汪黑潭,挂满了繁星点点。
“乡下的天空好像永远比城里的漂亮。”叶辰浩突然感叹道。
“其实也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城里的花样太多,大家都忙着体验新鲜刺激的事物,自然就无暇欣赏这纯天然的美好罢了。”白淑华接话道。他在乡下住久了,这片天空他也看了无数次了,从没有觉得它有多美,大概只是因为习以为常了。
“姐,你怎么不说话啊?”见白淑雨一直不说话,白淑华开口问道。
“对了,淑华,你也上初中了吧!”白淑雨愣了几秒,才回话道。
“嗯,姐,我现在上初一,就在镇里的中学。”白淑华答道。
“姐,你们明天回去了,以后还会再来吗?”白淑华又问道,似有几分不舍,又有几分期盼。
“这次回去后,姐要去北京上大学了,以后可能很少回来了。”白淑雨淡淡的说道,虽然她尽量使自己平静,但谁都可以从她的眼里看到那份无可奈何。
“只要你好好学习,以后上了大学,就可以来找姐了。”白淑雨温柔地说道。她实在不忍见到白淑华失望的神情。
“真的吗?姐,我上了大学就可以来找你吗?”白淑华一听说上了大学就可以见到白淑雨,一时间有些激动了。
“当然是真的了。”白淑雨笃定地说道。她知道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最好给他一些希望,也好给他留个念想。
白淑华一直待在乡下,对于城市里的生活很是向往,对他来说,能够在城市里生活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那时我的夜里没有灯
天上亮了满天繁星
月圆月缺,风在枝头摇曳
萤火虫的微光寄托着我的期许
我们躺在软软的草地上
数着星星唱童谣
虽忧温饱,不见烦恼
现在我的夜里满街都是明灯
却不见我的明星
我们忙碌地奔走在各个地方
甚至于没有时间
再来诉说青春特有的感伤
多年后,这个向往着城市生活的男孩写下了这段话。小时候的我们,要的真的很少,总以为得到了就会很快乐,当我们真正得到时,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所以人们总说——梦想实现的时候就是它破灭的时候。起初我们是不相信的,慢慢地就信了,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时间的作用啊!
这时间最无情的便是时间了,不论你怎样哀求,始终留不住什么,终究会一无所有。女人的美貌,少年的志向,全都带走了!剩下什么呢?风里的叹息也带走了!
第二天,白淑雨和大家一起将白绍杰下葬,看着泥土将棺材掩没,她哭了,这一次,她忍不住了。这世界为什么要有那么多悲欢离合,或许只是为了教人学会珍惜吧!
这几天经历的事太多了,直到汽车发动,白淑雨都还没来得及挥手,就要离开了。
这次,是真的释然了。
“姐,我一定会去找你的。”看着白淑雨坐的车子发动了,白淑华小声说道,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姐,你难过吗?”看着白淑雨一直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看着窗外向后行着的树,杜铭轩开口问道。
“难过啊!”白淑雨没有料到杜铭轩会突然这样问,一下子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一会儿才淡淡说出了一句。她与杜铭轩虽然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名义上也算姐弟,但是两人却没什么交集,平时也很少说话,这次杜铭轩提出要和她一起来乡下,她也是诧异了好一会子的。
“难过你就哭出来吧!那样会好受点儿。”杜铭轩以为白淑雨是因为在人前,所以不好哭出来,忙开口安慰道。事实证明,他是不懂白淑雨的。
“哭又有什么用呢?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是乐观点好,淑雨她很少哭的,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对吗?淑雨。”叶辰浩抢在白淑雨前面开口道。
白淑雨不置可否,只是给了叶辰浩一个微笑,微笑里的含义,他或许也是懂几分的。对啊!生命这般无常,为何还要有悲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