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回到土坯屋,大约许久没住人了,屋里有股发霉的味道。好在,还算阴凉。土坯屋有两大间,一小间。三间屋相通,两大间屋睡得是大土炕,上面铺着些破席子一类的东西,把头的一小间,是小帮的住处,众人中,还没有任命小帮,都比较安分的的躺在两间大屋的土炕上。
躺在炕上,莫峰只觉得脚气熏天,忽然一阵风儿吹来,一通骚臭随之钻入鼻中。晕。屋内众人的脚臭与随风而来的恶臭,很快就熏得莫峰有种想呕的冲动。莫峰忍不住,起身下炕,见两旁的人,不为所动,依旧安静的躺着,有两人甚至还不时的嗅一嗅鼻子。莫峰诧异之下,慨叹:
明朝人,真不是盖的。由不畏熏臭的抗性可窥一斑。
莫峰受不住屋内的味道,出了屋。发现,斜后方不远处,就是茅厕。顿时,明白臭味是从哪来的了,在风中呆了一会儿,只觉得骚臭的味道不那么强烈了,莫峰又进入土坯屋内,径直走到把头的小帮屋内,这屋里有些暗,味道要好一些,莫峰走到炕边,见还算整洁,直接上炕,倒下便睡。
不一会儿,小屋内响起了莫峰粗重的鼾声。
这一觉睡得又长又香。
当莫峰迷迷糊糊中睁开眼时,耳朵里是一片嘈杂声。
“快起来,领东西啦。”一名生面孔粗鲁的喊道。
莫峰下了炕,来到隔壁。只见其它人都已聚在这里,正嘀嘀咕咕。
“安静,安静。下面跟我去领物品。”陌生的面孔道。
下午,余后的时间里,在生面孔的带领下,莫峰与众人领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葛制的帏布,厚实的黑布鞋,还有一个木制的腰牌。腰牌阳面分好几列。右边第一列刻着:
曹庄驿递运所丙大邦戊小邦;第二列刻着:下第二六九,名莫峰,系流犯。其它几列刻着曾经所在州县,年龄,面部特征,身长,疤痕等。最左面一列刻着崇祯四年六月二日给。
临近傍晚,到了晚膳时间。莫峰拿着碗去打饭,发现排队的人比午时多了不少。晚饭与午饭一样,只是菜粥似乎浓了一些,莫峰依旧吃的干干净净,只觉得还是饿的心慌。这样可不行,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如果连饭都吃不饱的话,这身体可就先垮了,这可是事关生存的大问题。
一定要先想个办法,把肚子填饱。总不能到了明朝,成了饿死鬼吧。
莫峰胡思乱想了一阵。虽然一时没有想出什么具体办法,但也相信,办法会有的,美味会有的。之后不久,莫峰喊来两名帮手,修理小帮屋的外门。这外门推和关都很费劲,几人正在修理时,忽听有人喊:
“莫疯子,你还不是小帮呢,瞎忙乎什么呢?”
莫峰扭头一看,原来是生面孔,他已经知道他叫隋三斗,是庄大帮的跟班。
“隋三斗,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隋三斗又走近几步,没好气的说道:“莫疯子,庄大叫你去一趟。”
庄涛、庄大帮的住处,在一进院子的右侧,膳房的北面。莫峰跟着隋三斗穿过几排土坯房,来到膳房一旁。就见庄涛正站在一排宽大的土坯房前。双手抱臂,赤着上身,露着一身疙疙瘩瘩的横肉。
“庄大,人小的叫来了,你还有什么吩咐?”
“三斗。你先回吧。”
庄涛打发走隋三斗,接着转向莫峰,道:“莫兄弟,这来了有半日了吧,有什么想法?”
庄涛像个爽快人,莫峰能感觉道,于是说道:“庄大帮,兄弟这半日吃了两顿饭,可依旧饿的心慌。兄弟眼下没别的想法,就想着先把肚子混饱再说。”
“哈哈哈。”庄涛大笑过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莫峰,道:“莫兄弟,眼下有一桩事,你只要做好了,日后饭食不但能吃饱,而且还能作小帮。”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莫峰听了,心中一喜。可也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于是道:“庄大帮,兄弟是个粗人,虽然想填饱肚子,也想作个小帮,可是怕力有不及,把事情给弄砸了。”
“哈哈哈。”庄涛豪爽的大笑后,粗声道:“莫疯子,这事你行,老哥看好你。”
莫峰默不作声,好奇的看着庄涛。稍后,庄涛一本正经的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在递运所,所有的流犯、役夫统称为帮手。共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七个大邦。七个大邦又分为甲、乙、丙、丁四个船帮与戊、己、庚三个牛帮。
所谓船帮是指一邦的帮手,日常主要在海岸从事船上物资的卸运。在递运所西面四里处,有一海岔子。船帮的活计就是,卸下驶入海岔子里的货船上的物资,运到递运所、曹庄驿或者宁远城。
所谓牛帮是指一帮的帮手,日常主要在路上从事物资的运输。具体是把运到曹庄驿、递运所的物资,运到连山驿、塔山千户所城,甚至更远的广宁中屯卫等地。
这些大邦具体由吴小旗、解小旗等五位小旗官管理。其中,解小旗管理甲、乙两个船帮;吴小旗管理丙、丁两个船帮。其它三名小旗每人管理一个牛帮。
对于船帮来说,选择货船是大事。因为有些物资,可以从损耗中得益。如:生活物资等;有些物资,无法从损耗中得益。如:一些军械物资等。
按照惯例,在卸货过程中,允许一定物资损耗。船帮的帮手们,能够截留一部分物资作为损耗,并最终上交与曹庄驿、递运所。然后,这些物资会被变卖成银两,或以实物形式,充当驿城与递运所的部分开支。因为这年头,朝廷播下的银响,经过各层以火耗等名义盘剥,根本不够用。
对于损耗一事,运货一方是默许的。这年月,海运风险大,损失两、三成货物,都不算多。但是,究竟损失多少,卸船的自然有数。相关官吏想从报损中,多捞好处,自然也要分递运所一杯羹。
实际上,管理船帮的小旗官也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时下,在递运所,解小旗与吴小旗为了各自利益,按照船帮旧规。在每月底或月初,都会派一个船帮,以小邦数目为基准,选取相应人员进行拼斗。以确定:
新的一个月,哪一方有货船优先挑选权。
方涛讲到这里时,莫峰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莫兄弟,上一月解小旗的甲大邦赢了吴小旗的丁大邦。说起来,我等已经连输几个月了。为了能扳回一城,吴小旗近来可没少下功夫,明日就是我等丙大邦与对方乙大邦的拼斗,老哥看好你,期望你能马到成功。”
“庄哥。疯子不敢保证胜利,但一定会努力,竭尽全力。”
两柱香后。莫峰在膳房旁,喊道:“钱大郎,钱大郎。”
钱大郎是帮里的厨子,平日就住在膳房旁的杂房。
钱大郎穿了个大裤衩似的肥裤出来,问道:
“怎么是你。有什么事吗?”
“给我弄一些吃的。”
“新来的,这里的规矩,你还不懂吧。”钱大郎语气不满道。
“钱大郎,庄大帮的话,你这里有什么,我随便吃,还要管饱。”
庄涛的话,对于钱大郎显然很有威慑力。钱大郎狐疑的盯了莫峰几眼,接着向着庄涛的住处一溜小跑。不久,又返了回来。冲着莫峰喊道:“新来的,便宜你啦。”
钱大郎带着莫峰进入膳房。现成的有粥、馒头、腌菜等。莫峰拿了双碗筷,很快就大口吃喝起来,钱大郎也不离开,就在一旁盯着看。不知不觉中,莫峰已经喝下七碗粥、吞下十二个馒头、吃光了四蝶腌菜。
舒服,真舒服。肚子不叽里咕噜的滋味可真好,莫峰摸了摸肚皮,意犹未尽道:
“大郎,再拿几个馒头。”
钱大郎的眼睛早已直了。闻言,恨恨道:“亏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