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人妖分界的长城东北方向,黑雾更浓,越往北走,天上的乌云压得越低,更厚,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天空。
厚厚的云层上面,阳光始终不能突破厚密的云层,无奈地映出微弱的光晕,比黎明刚刚来临时那第一抹曙光更为微弱。
微弱的光使得妖界中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却只能让视线在十丈内模糊地看到附近较大物体的轮廓,远远不能提供所有生命生长所需的足够光线。
妖魔界布下的黑雾,是为了在大战暴发时,不至于被高高在上的神仙们居高临下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但上次大战后,仙族布下的又厚又密的乌云层,却让妖界除了妖化的生灵之外,再无生命迹象,彻底控制了妖族力量的发展,也让妖族失去了一切生命来源。
除了一片死寂完全没有生命迹象呈乌黑色的泥土和满地的枯树,以及在地面的白骨和泥土下已经开始腐烂的草茎,剩下的就是光秃秃的大山。
这里甚至没有湖泊,没有小溪,也没有河流,那些妖术低微还离不开水分的幼小妖魔后代,只能靠挖到很深的地面之下,咀嚼稍稍潮湿一些的黑泥,其中的丝丝水气。
几名瘦小年幼的妖崽正在一座大山山脚下阴湿处,守着一个又大又深的坑,坑中不断有只墨绿色长着蛇纹皮肤的大手从坑中把一团一团的湿泥递上来。
妖崽们七手八脚地抢着大手递上来的湿泥,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大嚼。
一只小妖崽刚抢到一团湿泥准备送进嘴里,突然看到远处十丈左右有几个白影,在向大山方向走来。
伸出粘满湿泥的爪子指向白影方向,叽叽呱呱乱叫了几声。
深坑中探出一个穿山甲的脑袋,接着身体和四肢露出地面,从坑中爬了出来,却是一名除了脑袋外都已经幻化成了人身的妖怪,只是身体的幻化显然不够成功,比例完全失调,双手很长,双脚却很短,身躯圆鼓鼓的象个大圆球。
穿山甲妖怪两只长手一下就把所有的妖崽都搂住,远处看去倒象是一根粗枝捆着妖崽们。
穿山甲妖伏在地上倒退着爬进山脚下一个黑漆漆的山洞中,只露出两只很小的眼睛盯着移动的白影。
白影渐渐走入了十丈之内,可以大概看出是一个身穿白袍的小山一样的壮汉,肩头上还坐了个小小的同样身穿白袍的小孩。
壮汉身前一只猴子和一只小猪正机灵地四下张望,中间居然还有只全身纯白的白狐,壮汉身侧,一个穿着白衣白裙明眸皓齿双眼灵活眨动的少女,极快地小步挪动着脚步,裙角轻轻摆动,吃力地伸着细长白晰的脖子,仰头跟壮汉肩头的小孩在说着什么。
这行人正是由南而来的玄天等人。
白裙少女就是快手快脚心直口快的小快,说话又快又急中间很少歇气,一路上都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盘牛在小快每次说完一段话后,都要深深地长吸一口气,好象比小快还累。
“小师祖,你真的相信这只狐妖的话?师傅说天下最会骗人的就是狐狸精,一句话都不能信。”小快和盘牛送弓和箭矢回来后,也与其他人一样立下了血誓和仙誓双重誓言,只是小快觉得辈份与玄天差得太远了,所以不肯象盘牛那样叫老大,仍然和以前一样称呼小师祖,只是语气和神态,要比起发誓之前显得亲昵了许多,似乎打开了某个心结一般。
“小快,其实骗人的狐狸精是最痛苦的。”玄天低头看着跑在大宝和小宝中间的白狐。
“为什么?它比被骗的人还痛苦?”小快什么都快,这下又是飞快地被玄天引开了话题,忘了一路上追问玄天为什么要选择相信白狐的话,走进离长城防线越来越远的荒凉大山深处。
“它骗人成功后,都会找个无人的地方悲凉地哭泣。因为它能成功欺骗的人,都是对它最为信任和亲近的朋友,而不是仇视和冷眼对它的敌人。”玄天的话中有股沧桑的口吻。
没人注意到垂着尾巴低头跑动的白狐,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
小快快人快语,却不是那种傻乎乎一根筋的傻妞,听了玄天的话,也觉得好象有股淡淡的哀伤从心底浮起,一时也沉默无语。
虽然有青木真气充盈双眼,使得玄天的视线远超过所有人,却因妖界中缺少了充满生命力的绿色植物充当耳目,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玄天仍然跟其他人一样发现不了任何动静。
正对着玄天等人的山洞却没有瞒过玄天的眼睛,穿山甲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这妖界中居然有人的视力能看到它深藏洞内向外偷偷窥探的眼睛。
在昏暗的妖界中,眼睛发出的淡如星光的那一小点光芒,在玄天看来都是即醒目又刺眼。
玄天凝出一根青藤伸进洞中,青藤绕在穿山甲的脖子上。
穿山甲两手还紧紧抱着那几只妖崽,毫无还手之力被青藤拖出山洞,一直被拖到盘牛脚下,在众人眼中。
青藤轻轻一抖,穿山甲被摔了个跟斗仰倒在地,手中抱着的妖崽被青藤轻轻捆成一团,在盘牛磨盘似的大脚前簌簌颤抖。
玄天轻叹一声,“来世投胎,当一株小草吧,别再成妖了。”说完捏了个道诀,手指弹出一小朵青焰。
穿山甲爬起身伏在地上不停地向玄天磕头,只是第一个头才刚磕下,几只妖崽已被那朵象灯花般小小的青焰一焚而尽。
穿山甲站起来仰天惨嚎,声音竟如失去儿女的母亲般,眼角嘴边,都有血丝渗出。
小快飞快地用两根嫩葱似的手指塞住耳朵。
猴大宝右手在空中一晃,千钧棒嗖的一声变得又粗又大,一棒将穿山甲打得脑袋开花,鲜血飞溅,随着又一棒捅入穿山甲胸膛。
穿山甲缓缓倒下,圆睁着的双眼瞪着猴大宝。
“你还敢瞪眼!”猴子拔出千钧棒,啪的一下砸在穿山甲耳边,两只眼睛突地从眼眶中跳了出来,飞落到山脚下那个大坑中。
“叫得真他娘的瘆人!”小宝的猪蹄中伸出一根肉乎乎的手指,掏了掏耳朵,脚边白狐趴在地上发出呜呜声,强压着喉中的悲鸣。
猪小宝一脚把白狐踢翻几个滚,“兔子死了才轮到狐悲,死个穿山甲你哭个屁哇。”
玄天低头看捂住耳朵的小快,冷声道:“觉得不忍心了?”
冰凉冷酷的声音在小快听来是在责备自己的软弱,在白狐耳中,却象钢针一样穿过白狐的耳膜直刺进脑中,“不忍!觉得不忍了,想想村落中那些婴孩的白骨!”
猴大宝提起白狐,把变得象根筷子般大小的千钧棒放到白狐眼下,白狐成串滚落的泪水滴到千钧棒上,混着千钧棒上的血迹滴到地面。
“哭,再哭得厉害点,老子的棒儿又弄脏了!”猴大宝大声在白狐耳边喝道。
还拎在玄天手里的青藤藤梢伸出,绕着白狐的尾巴将狐狸悬吊在半空,玄天仍是冷冷的语气,丝毫不象七岁小孩:“你是哭那几只妖崽?你可知道方才我不惜消耗法力,火焰中带了道家青木神气,它们来世投胎可以成为人界河边的青草,可以痛痛快快地吸收雨露,可以在微风中享受温暖的阳光,难道不比当妖更快乐?”
白狐带着哭声,声音象个小女孩般稚嫩,“你又不是妖,怎知它们当妖没有当草快乐!它们都还没成年,都没沾过血腥。”
猴大宝又举起手中筷子大小的千钧棒,喝斥道:“他娘的你个满身骚臭的妖怪,还敢顶嘴!”
玄天抬手制止猴大宝,对着白狐冷笑两声:“我若用仁慈来对待妖怪,那我用什么来面对长城外数不清的累累白骨!”
把白狐重重地扔到地面,玄天收起青藤,“你若是再不快些带路,我正恨手下死的妖孽太少,你不会说你也是个无辜善良的妖精吧。”
白狐并不怕死,要不是被盘牛的臭靴子给熏昏了头,这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却比七老八十的老狐狸还狡滑的小孩又诱惑自己可以将自己收到门下为奴,还可以替自己洗掉狐臭,白狐宁死也不会投降。
白狐不知道的是,玄天脑中的真经上,清楚地记载着:狐妖,天生体臭,却极好芬芳,又喜净爱美,乃狐族的致命弱点,犹以白狐为甚,攻心可收之。
三界中哪个神仙会去注意这些小事,所以都觉得狐狸又狡滑又无情最爱骗人从来不讲信用,根本无法收服,只能武力镇压。天界中唯一能收服狐妖的涂山大仙,也是因为在九九八十一次轮回前曾有过几世投生为狐,所以才知道这个秘密,却视如至宝从不泄露。
真经中对狐妖的描述却是非常详尽,而且还有收心之术、除臭之术、美容炼躯之术等等无聊透顶的相关法术。
玄天开始有点怀念和同情不知生死下落的疯道士,看来这哥们儿也活得挺无聊挺孤独的,否则也不会花那么多心神琢磨这些破事。
“我从没害过一个人类。”白狐必须坚持澄清自己,否则这小孩认为自己作恶多端,一怒之下不认帐了,自己可就失去了唯一能跟在真正的神仙身边的机会。涂山大仙座下的玉面玄女,那可是狐族中的神话,奇迹,一个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