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斥薛恶虎的是年龄稍长的道人,薛恶虎却没有向他解释,而对走在正中的青年弯腰行礼:“忘情师伯,这些农人来讨要军粮。”
忘情年龄虽小,辈份却高,神仙之中的辈份和排名不能只看年龄,象八仙中的张果老头发胡须都白完了,要论起辈份来都得叫长耳道人一声师叔祖,只是因为长耳对何仙姑之心大家皆知,所以才平辈相交。
听说是讨要军粮,忘情愣了一下,马上便反应过来。来到长城接防时带兵回京的将领就向忘情提过此事,农人们用蔬菜瓜果换取军粮,要认真起来肯定是违反军纪的事情,但大家都是隋人,而且这些农人们提供的新鲜瓜果和蔬菜,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保持了边军的活力和战斗力。
当时因为心思都在驻防之事上,忘情也就把这事给忘了。第一次带着教中子弟承担这么大的责任,若是在防守上有什么差错,就算忘情身为人教嫡系门人,也免不了会受责罚。
不过既然想起这件事了,也就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农人虽是凡间贱民,师傅太上老君却说过,三界中每一样东西都有他的用处,哪怕是一株小草,一块泥土。
此次前来,重点是趁妖界中的内乱,尽可能多地收复失地,在这种小事上纠缠,不但失了身份,也显得神仙中人太过小气。
吩咐身后的随侍弟子搬来足够数百农夫们全家吃上一个春季的粮食,忘情没有理会农夫们感恩戴德的叩拜,而是望向南方远处从群山中纵贯而出的黄土官道。
忘情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动静,不过若是仙界人马前来,应该是从天而至,而不是从地面上跑来,高高在上的仙族,基本上都是随时保持着高人一等的习惯。
人教和阐教弟子分成两个阵营,分别镇守着长城左右两段,这些弟子都不是教中的精锐,也只能用着防守和警戒,要杀入妖界中收复失地,还得等后续的嫡系人马前来。
历练时那一场畅快淋漓的砍杀,都快过去十年了,还在忘情脑中印象深刻,从来没有想过挥刀断头居然这么痛快,只是痛快中确实还有一丝痛,一丝莫名的心痛。
这心痛在忘情看来只是因为道心尚未圆满,以及仙人悲天悯人的天性所致,不过这一丝痛到是一直让那场战斗在脑海中保持着清晰的记忆,甚至蛇头眼角那一滴泪,都还那么晶莹透明地闪烁在修练之余,偶尔引起淡淡的心悸。
或许这一次再率一队人马,再去斩杀几名妖魔,就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
农夫们这次换到的粮食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比以往多了一倍都不止,好在这次前来换粮,为了让后生们开开眼界,学学怎么和边军打交道,带了不少的年轻农家少年一起过来,正好多出人手帮着搬运粮包。
尽管多了不少人手,从长城之上往下看,农夫们仍象是蚂蚁一般扛着小山似的粮包,压得腰都弯成了一张弓,走得很是吃力,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少扛点或者少背点。
长城上的人教弟子指指点点的笑着议论这些凡人们可真能吃,也真能扛,忘情没有去制止弟子们的谈论。
来到这人妖分界的边境,没有参加过历练或是从未有过战斗经验的子弟,都或多或少会有些紧张,如果不让他们有个轻松的机会,绷得太紧了弄不好一些道心极不稳固的弟子都有走火入魔失心发狂的危险。
忘情参加过仙界最为辉煌和风光的一届历练,并且亲手砍下过已练至魔境的蛇妖头颅,现在仅仅是在长城象哨兵一样留意北方的动静,按理说怎么都该是平静稳健,一如他少年老成的气质和道意。
可是站在这军营门口,望着向南延伸的黄土铺得又平又实的官道,总觉得心中有点极淡极淡的慌乱,就象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在拉着他的道心轻轻摇晃,连带着已近大成的三昧真火都有些不稳。
北方全是妖族,却远在千里之外忙于内战,而且妖族怎么可能动得了人教最年轻最杰出的二代嫡系弟子之道心。所以忘情把注意力都放到南边,师尊太上老君曾说过,他们这一脉的太上忘情道术,若是心潮起伏,往往会有不依天道规矩的大事发生,太上老君就曾在那只妖猴大闹天宫的前一夜,心田微起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站了好一会儿,夕阳都在西边往山中下落,背着扛着粮包的农夫们都融入了田野中,只有模糊的一线,忘情还是没有找到让他真火轻晃道心微动的源头,竟象是从虚无之中来的扰动,无踪无迹,捉摸不定。
黄昏已至,春天的暮色虽比冬天来得稍晚,但太阳一下山,不多一会儿黑夜就将笼罩整个大地,变得象与长城以北的妖界一样。
驻守在长城防线多年的隋军将领离去时就提醒过忘情,入夜之后,才是最需要提高警惕,妖族不象鬼族那样害怕阳光,但也不习惯在明亮的光线下作战,这与他们长年生活在黑暗中有很大的关系。
白天即将过去和夜暮即将来临的这一时间交错之际,天色都会反常地亮一阵,然后才突然暗下,已经来了两天了,忘情也习惯了通过这一刻异常的明亮来判断白昼的消失,便回头吩咐营中举烛,命令城头戒严。
在一回头的刹那,反常的明亮光线中,忘情突然发现南方极远处的官道上一些黑点疾掠而来,在看到黑点后才听到和感觉到马蹄声以及地面细微得不使用神通都无法发现的震动,而刚刚察觉这点微乎其微的震动时,黑点已经变成可以看到轮廓的人影与马影,可见这些速度之快。
忘情身后年龄稍长的道人刚刚长啸一声发出警示,声音还未传到长城城楼上,由南而来的二十多骑已经如狂风一般卷至眼前。
二十余骑铁蹄飞快,以忘情的目力都只看清这群不速之客全是黑马玄甲,头脸和手都罩在黑色的盔甲中,盔甲材质中的金气远远超出了凡间所能炼制的极限。
这绝非凡间的骑兵!忘情脑中闪过第一个念头。
这时玄甲黑马的小队已到长城前,却是狂奔之势不减,一马当先领头的骑士清轻叱一声“起!”二十余匹黑马居然扬蹄腾空,如蛟龙出水,越过高高的长城,从城墙上空跃向北方长城之外。
领头骑士的声音并不大,却象重锤一般击在忘情心口处,以至忘情刚想呼出的“拦下。”两字都无法出口。
重击不是因为法力,更不是什么神通,而是那声明显很年轻的声音,忘情竟然觉得有些熟悉,而且随着那声轻叱,心中的微悸又在悄然而起,却不是来自这一群人,而是来自遥远的北方,妖界之中!
这种心悸分明是至亲之人才能引动,忘情四年前就已达到了第七重斩绝爱,若非是血脉相连,绝无可能引得动忘情的忘情道心。
妖界之中,怎么会有跟自己血脉相连之人!拜入太上老君座下升为嫡系门人前,太上老君已经施展神通将这一世之前的九十九次轮回都查得清清楚楚,确保与妖族无任何一丁点瓜葛,才将忘情收为关门嫡系弟子的。
而且就算是宿世前缘,忘情体内的三昧真火在小成时就已经将一切孽缘焚成灰烬,否则忘情终此一生都达不到三昧真火的绝妙佳境。
如果真的在妖界中有生灵能引动忘情的道心,那两年后九重天顶天门大开金仙入班时,哪还会有忘情的机会,恐怕道门三教就只有截教的多宝能跻身其中。
最沉重地击到忘情心坎上的,是这一抹悸动,猛地挑动了历练时留在道心中的那一丝酸楚之痛,以忘情冷静多智的修为,居然察觉不到半点端倪。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绝非仙劫。
人马俱黑的二十余骑绝尘而去,没入北方浓厚的黑雾中,再看不到一点影子,只有铁蹄踏地的声音传进忘情耳中。
“师叔!”忘情身旁一名手持白色拂尘额头上长了极大一个肉瘤的道人沉声叫醒忘情,叫声中都用上了叩心道术。
“先别追,守好防线,立刻通知阐教的师兄弟,对南边也要设防!”忘情压下心头的微动,对肉瘤道人吩咐。
“什么事情要通知阐教的师兄弟?还有让忘情真人都动念不宁的事?”柔美而恬静的声音从长城西线传来。
忘情带着身边数人腾云升空,两名身着华丽道袍盛装的道人沿着长城从西边驾云悠闲自得地慢慢飞至,说话的是一名貌美如花的道姑,身后站着一个神态恭敬的英气少年道人。
“慈航师兄。”忘情从身后取出拂尘拿在手中摇了摇,算是打了个招呼,道姑却不以为怪,笑着说:“叫九师姐。”
阐教十二洞中排名第九的普陀山落伽洞慈航道人在仙界中一直是个谜,据说除了元始天尊外,包括玉皇大帝在内都无人见过他的真身。在人前出现时,忽而男身忽而女身,而且自称化身有三千之多,不过最常用的还是这娇美的道姑化身和另外一个俊秀朗雅的青年男子化身。
道门三教的二代弟子虽说弄不清慈航道人的真正性别,但是都知道当他身为男性道长让人称呼他“九师兄。”或者“九师弟。”时,最不好说话也最不好打交道,稍不小心得罪了他,就会被他化出千眼千手,折腾得你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