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迷迷糊糊地被冷醒了。
精神病院坐落的地方实在是不象精神病院应该坐落之处。
幽静的南屏山离最近的小城都有四十公里的距离,而且是直线距离。山脚下一条清澈的小溪虽然水不深,宽度却比较可观,肖天入院以前常常带着女友来这里钓鱼,当然他是钓翁之意不在鱼,在美女粉腮香唇之间也。
有山有水,远离城市的喧嚣,蓝蓝的天空没有飞扬的灰尘遮住白云,这南方的山中,哪怕是在冬季,都能听到清脆的鸟鸣声。在这样的环境中,怎么都该是高级疗养院所在,偏生就让许多人跌碎了眼镜,这里唯一的大型建筑群落,就是这座疗养院。
深掩在密林之中的精神病院在炎热的夏季都带着丝丝凉气,肖天居住的是特区。
所谓特区,里面住的都是具有一定级别的病号。这个级别,不是指他们的身份,而是指他们的危险度。
比如肖天,因为抵制拆迁,把整整一桶汽油浇在了自己身上,于是就住进了特二房。
特二房在最角落处的倒数第二间平房,房前屋后都被浓密的树荫遮盖,在炎热的夏季,没有空调的屋子都显得并不那么闷热。
但是再不闷热,始终是盛夏的夜晚,怎么也不该被冷醒。
肖天睁开眼睛,蔚蓝的天空中万里无云,好一片晴朗的天空。
不对,明明躺在床上的,怎么会看到明朗的天空?
肖天耳边听到汹涌澎湃的水流声,水声隆隆如大江奔腾,甚至还有浪花飞溅到肖天脸上和身上,冰凉冰凉的。肖天敢打赌自己肯定是全身,因为肚子上都能感觉到溅来的水花带着的凉气,就是这阵凉气把他从梦中激醒的。
这是在哪里?
身下摇晃得厉害的感觉,就象从在一艘小船上,漂泊在大江之中。脖子和四肢都被冷得好象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肖天用眼角瞥了瞥脑袋的左右两侧,天啊,自己躺在一个小小的木盆里。
肖天大叫一声,却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声,吓得肖天又是一声大叫,两耳听到的还是一声更为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肖天当即就昏了过去。
昏迷得还不算很彻底,因为这时肖天脑中,还能勉强地转着念头。
早知道就不和特一号那哥们儿聊天了。
每次放风的时候,两人都隔着铁栏杆云天雾里的聊天打屁。那哥们儿总是不停地申明他是正宗的道家弟子,拥有通天彻地之能,阴阳五行乃是当今世界第一宗师级的水准。
闲着也是闲着,有人一起说说话,肖天除了可以打发时间,还能避免过多地想起自身的事,也省得哪天真的想多了想成了真正的精神病人。
那家伙第一次见到肖天进来的时候,就扯着嗓子喊:“兄弟,你有凶兆。”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这厮就很神秘地告诉肖天:“兄弟,凶兆过后就是瑞兆,你老兄以后的造化,比鸿钧老祖还厉害,以贫道这种万年不出的天才都看不出你的前生和后世。”
肖天追悔莫及的就是不该由着他背诵什么玄玄真经,弄得自己每天晚上睡觉,脑子里都是那家伙象蚊子一样的嗡嗡声。偏偏那念叨的真经内容,都会一字不拉地在梦中重复又重复,虽说从没去细想过那些所谓真经的内容,却象被刻在了脑子里,怎么都抹不掉。
莫名其妙地做过几次相当恐怖的恶梦,梦中无数神仙妖怪在肖天身边飞来飞去,居然还有会说话的石头,会唱歌的大树,能手提大刀片砍翻神仙的骷髅。
于是肖天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成精神病了。
这不,还梦到睡在木盆里,漂在大江中。
肖天挣扎着努力地要睁开眼睛,同时安慰自己,这是做梦,这是在做梦,只要把眼睛睁开,恶梦就醒了。
无数次以顽强的意志呼唤自己快点清醒过来后,肖天终于成功地睁开了眼睛。
我的个天,天还是蔚蓝地出现在肖天的视野中,两耳听到的还是轰轰的水声,涛声依旧。
手脚都抬不动,全身象被麻醉了一样,明明很清醒,却无法动弹。靠,梦魅了,肖天心中骂着,努力想抬起头来,却好象是一个大大的浪头涌来,身下的木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摇晃中肖天的脑袋也随着左右晃荡了一下,这一晃的时间不长,却足以让肖天清清楚楚地看到两只肥肥的婴儿小手,还有两只同样胖乎乎的婴儿双足。
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又一次猛烈的撞击,好象是木盆撞上了什么东西,这次肖天被震得在木盆中弹了起来。
完全看得相当的清楚,太清楚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脐带都还打着一个相当马虎的结,同样看得清清楚楚的,还有两腿间一条小小的蚯蚓样的东西。
肖天破口大骂该死的疯子,昨天分别回房的时候那家伙告诉自己,说真经已经授完,他要离开了,肖天也该离开了,他们两人都要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了。
肖天并没听到自己的怒骂声,耳中传来的,是连绵起伏的比那个怕瓦落到地上的世界着名男高音还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这下子可真的把肖天给吓坏了,怎么拼命也昏不过去,要说是做梦,一切感觉都是那样真实,而且脑中居然从没这么清醒过,听觉也是前所未有的灵敏,还从嘹亮的哭声和震耳欲聋的浪涛声中听到了桨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鸟叫声。
发现再怎么骂,都只能发出婴儿的啼声,再加上这哭声还是很消耗体力的,肖天觉得有点累了,而且还很饿,便闭上嘴开始睁大眼睛努力地打量着四周。
视线中一个花白胡子,头发也花白的脑袋突兀地出现,头上长长的头发胡乱地挽起,一根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材质的布条随意的拴了下。
接着听到一个苍老却精力旺盛的声音,口音略微有点古怪,在兴奋地大声叫道:“老婆子,快出来看,菩萨给我们送了个儿子来。”
肖天这下终于忍住没有叫唤,就是叫也是象婴儿一样,还不够丢人。
两只枯瘦的满是皱纹的手把肖天抱了起来,手指依稀能看出曾经纤细过。
曾经纤细过的双手温柔地相当小心的把肖天搂在怀里,一股很浓的鱼腥味传来,想方设法都晕不了的肖天差点被这腥味熏倒,头脑却意外的强悍,坚持着清醒的状态。
在充斥着强烈的鱼腥味的船舱中,肖天黑漆漆的大眼睛灵活地转动着,既然无法摆脱,就干脆默默承受吧,看看情况先。
在一年前顽强的充当了一次钉子户典型后,肖天亲眼看到已故双亲留给自己的唯一财产,那套虽然窄小破旧却充满了童年温馨回忆的一楼一底小瓦房,在高高扬起的尘土中轰然倒塌,随之而塌的还有强烈的自尊心和屋中无处不在的父母的气息。
随后亲手浇遍全身的汽油,也浇灭了心中最后一丝期盼和希望,被关进精神病院后更是干净利落地被泼熄了仅存的侥幸。
留下来陪伴他的,是怎么也无法崩溃的强悍的神经。
或许,变成婴儿没准还是一件好事,听那老渔夫的声音和头上的打扮,应该属于传说中的穿越或重生了。
肖天心中一道亮光闪过,既然小说中的穿越重生都能出现,搞不好那疯道士背给自己听的真经,还真的是一部真正的道家功法。
只是从婴儿开始,真的很累,干嘛不直接穿到成年人身上,少年也勉强可以接受,总好过被人搂在怀里又摇又哄的,容易接受得多。
摇晃的感觉停了下来,看来是上岸了。
一阵清风拂来,风中淡淡的青草味和田园气息,让肖天想起了小时候到乡下外婆家玩耍的快乐时光。
被鱼腥味熏得头昏脑胀的肖天贪婪地深深吸了口气,淡淡的青草味进入肺中,仿佛把充满生命活力的青草都吸了进来。
肖天依稀觉得,好象还有一股芬芳的气息,随着淡淡草香进入到了体内,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陌生的感觉,仿佛田野中无处不在的青草和近处远处的一草一木都在向自己打招呼,在欢迎自己的到来。
奇妙的感觉给了肖天一种崭新的体会,这个世界,或许还有很多让人惊奇的事,这一生,我不会再逆来顺受,谁要想欺负我,我就拼尽全力抗争。
好象是为了给自己打气,肖天又狠狠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却被一股鱼腥味呛得连声直咳,原来抱着他的妇人怕风吹着了他,正用衣袖挡在他的小脸上方。
听到婴儿那可怜的咳声,渔夫小声责怪道:“当心点,佛祖大发慈悲赐下这个孩子给我们,可得好好养着。”
渔妇听到丈夫的责备,更为细心地将衣袖把肖天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肖天郁闷得又想骂人,想了一想,还是别骂了,一骂还是哭,万一把人给哭烦了,还放回木盆中扔回江里,那可就惨了。
妇人迈着碎步走得很是小心,微微的晃动中一阵倦意袭来,肖天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