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生活,有人欣然向往,有人闻之惶然。
今天的烈阳再过十二个时辰就将覆在我们头顶,昨天的河水不知是否抵达东海。
翻出手机,启亮屏幕,白色背景衬着一串黑色方正楷字:未接电话。没有疑惑,直截的拨将出去,世界顿时只剩“嘟嘟”之声。
“喂。”那头接起,手机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
“喂,爸,有什么事?”枫问。
“你们考试没有?”那头声音提高了一分,隐隐透着一分期许。
“还没,离期末还有四五个周呢,还早。”枫回答道。
那头“哦”一声,道:“我就是问问。哎,你上次半期考了多少分来着?好像四百多罢?”
“那么久的事情我哪记得,早就忘了。”枫不耐烦道。
感觉到枫不愿旧事重提,那头也没再继续念叨,只是叹了口气,道:“娃儿,我们在这边,又不能时时刻刻都管到你,只有你自己努力了,我们在这里天天捡砖头,就只盼着你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不要你读了这么多书,到头来还是来像我们一样捡砖块啊!这儿天天晒着,汗水一天流到晚。我们不希望你过这种生活,所以你硬是得努力读书啊,孩子!”
“嗯,我会的,放心罢。”
“嗯。”
“嗯。”
挂掉电话,空气中何处却传来一声叹息。
生活似水,平淡无奇。
体育课下,已是中午。汗水浸透运动衫,后背紧紧贴着,没有一丝缝隙,仿佛不能呼吸,实是难受。咸汗满额堆积,眉崖再也留不住一滴晶莹,只得任其滴落。头发,又湿又热,像罩着一具火盆。于此情境下,无人不心生躁意,无人不欲狂奔至青河纵身一跳,一解邪火。
枫和柏几人相与着步向食堂,小初手里抱着球,不时在地上拍着,“咚咚”几乎和心跳一样频率的闷响在四周回荡,声音突兀,食堂还未排起长龙,教学楼那边的午铃隐约不清还在耳边导告。几人排在一列行列尾末,或沉默,或张望,或四瞟,或揩汗,其模样,早就不知心飘何处去了。
轮至枫。从筷兜中抓起两支筷子,打饭的女人不耐烦地在食盆上敲着勺子,枫筷子一阵虚指,完后将卡摁在机器上——又减五块。端盘走人,出了队列,枫四望,寻觅着熟悉的身影,目光流转之间,眼中倏地映出一个熟悉不过的身影。
桉。
而且他身前对坐着一个女孩,白色上衣,牛仔下裤,温柔的发丝静倚在肩。那一刻,是什么,几欲刺瞎枫黯淡的眼?是什么,总从梦中跌落在凌晨的枕边?是什么,让我用不尽雨丝为你种下契约?是什么,让巨轮于惊涛骇浪中沦陷?
是樱。坐在桉身前的人不正是樱吗?
桉若有所感,抬起眼来,穿过嘈杂的空气,一眼落在枫眼中,没有言语,没有表情,没有了,声音。一切的声音于此刻尽数消失无迹。角落里那两个女生静悄悄地边嚼边谈,眼中还潜着笑,样子十分诡异;谁默默无言地吃着无声的饭;谁乘汤的碗一不小心滑落手中,在那人一脸的错愕下,静幽幽地摔成了一块块碎瓷。
枫与桉二人的视线于下一刻擦过,桉甫一收回,樱抬首正好碰见,疑惑着,回眸过来,映在了枫眸上。
只那一刹,什么感觉涌上心头?兴奋?紧张?慌乱?害怕?嫉妒?怨恨?
什么也没有啊。
陌生的眼神,难以捉摸的讯息,无以言表的空白。教室的座位左右哪还有殷殷的耳语?空空如也的桌屉里哪还有碧色的倩影?天桥下的三岔路口哪还有人流连?
是谁偷走了你眼中的柔情,如今只剩下一片淡漠?
翻遍千山,踏过万水,只为与你相见,却又为何你如此冷漠?
无尽的湖,传来一声叹息。
那一瞥,惊走,那两只飞鸿。
樱低下去,枫立在原地,端着餐盘,捏着一双筷子。
走,或不走。
这已毫无凭据。
最后一刻,他转过身,眼中的光彩复燃,他看见了柏,立时不知从何处拈来一个笑容,大呼一声:“柏,这儿。”
一脸无动于衷的柏似乎没有听见,挤过人群步向外面去了。枫见状,暗骂一声,跟了上去。
过年了。
夜幕降下,山湾之中一片瑞气祥和,山后隐隐传来远方的烟炮声,模糊不清。山湾何处家的狗吠得比往常更兴?吠声回荡在山湾各处,暗色的天空一晃一晃,哪家等不及了提前燃起烟火?房子后的松林一如往,木然地看着这一切,不作一声。房中,火堆旁,又是一围众人,家常之类的话总也拉不完,笑声不歇。
“娃儿,高二了,学习感觉怎么样?”枫的小叔脸色微醺,笑着问道,粗犷的声音回响房间。
“还好了。”枫应道。火光照映在他脸上,浇红了半张,半红半暗,脸上没有表情。
小叔了然得了一声,略一沉吟,又笑道:“你小子在学校是不是交了女朋友?带回来瞧瞧啊,哈哈。”
枫表情一滞,随即苦笑,道:“哪里有啊,谁会看得起我?又没钱又没相貌又没成绩,看上我那才怪了。”语气中似乎带一股自嘲,一丝无奈。
小叔闻言,一声大笑,边上的人也笑,笑罢,小叔又道:“娃儿,交女朋友这种事留到大学去做罢,目前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到时候那些女娃儿还不是追着你跑啊。”
枫笑了笑,也不知他到底把话听进去没有。
小叔边坐着的幺婶开口笑道:“枫长得这么俊,还愁找不着媳妇儿?我看小止班上应该有不少女娃儿喜欢罢。”
枫偏了偏头,脸上依旧笑着,周下其余人也一阵哄笑。
凌晨子时。千万人等待这一刻,又是一岁荣枯,又是一年起始,时间的年轮又从头流转,倚立桌上的日历又换一副。浩瀚的夜空在此刻停止呼吸,殷勤的秒针在那一秒颤抖。
生活,从迎接此刻开始重新起航。
众人陆续来到门外,昂首仰望此刻璀璨的夜空,闪烁着的,祝福着的,家中稚气尚存的小孩们纷纷抱着烟花围着大人给他们点火,大人笑着为他们一一点着,火红灯光照耀下,他们脸上漾着快乐的笑容,与美好的夜空相映。
咻...砰!
一声接着一声,一闪跟着一烁,独奏的烟花渐渐演绎成绚烂的烟花雨,下在天际,落在心上。这边的天上的烟花雨声声爆破,远处,不知名的远处的烟花雨,对面山的背后和房子后的山后的烟花雨,山湾上游松树梢头的烟花雨,全部相和而来,整片夜空顿时洒成了一片。
枫注视着这一切,聆听着这一切,却无法融入这一切。他忽舒颜一笑,对着这场美丽而短暂的烟花雨,他觉着自己应该高兴,才不负美景,应该由衷,才不负良时。他就这般做了。
兴尽之余,却又禁不住一声叹息。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寒窗十二载,只为今天。
时间把沉淀留与那些执着追求的人,把空虚留给那些昏聩陶醉的人。当雄健的白驹踏着天边灼热的霞遁入虚无,一切就都已成注定。
最后一声铃响,命运的一半只需等待审判。了结,也好,未了,也罢。因为已经努力,我心又何惭!老天爷早在前日就已把门,或窗,或孔,或隙为来人开启。
枫慢步走出考室,站在大楼大门处,着眼处的一切如此熟悉:横亘天桥,旷静球场,校外青河,还有兀立空中的红旗。那么的不可思议,每一个角落无不镌刻着记忆留下的痕迹,立身原地仿佛还依稀可以听见风中传来曾经呐喊的声音。正准备叹一息感慨此番境地,谁的一声欢呼打破了岑寂,带起一席声浪,盖过眼前所见?
忽然肩上一重,转过头去随即入目的依旧是柏那张清澈的笑脸。肩头又一重,又一重...502的人竟然都来了!
众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圆珠笔,铅笔,橡皮擦,三角尺等撒落一地,枫双手环上左右的肩,继而一声欢呼,汇进声潮中,如冰山一角,众人相并着冲散在鼎沸的人潮中。
夜,在今晚似乎都不能平静。
青城一条偏街上,依然喧嚣不减昼日,灯红酒绿,车行人往,小吃店里的小桌移出了屋檐,摆摊在路边,谁家的小车遇堵不能前而愤恨地鸣笛,超市里白炽的灯光透过玻璃映在路人脚边,留不住行色匆匆的人。
“一醉红尘”酒楼的二楼,四张大圆桌上,置满了酒食,围桌而坐的众人没谁不是喜溢言表,津津谈论。另有一桌正坐着几名老师,虽不齐全,但也算礼至,表示一番作为老师的祝愿。老师较众人却要收敛一些,不至于那般疯狂,只是轻言淡笑,聊表敬意。
待万事已俱,座中款款站起一名男生,原来是班长。只见那班长面带微笑,脸色微醺,此刻清了清嗓子,众人纷纷停下来,举座豁然一片安静,方见那班长朗声道:
“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话说得好。对啊,正是缘分让我们相聚在这里,让我们同窗三年携手并进,让我们共同为这段美好的青春画上圆满的句点。三年春秋里,我们笑过,哭过,互相鼓励过,也累过。点点滴滴都竟已经成为过去,永远留在回忆里了。时间飞逝,弹指一挥间,三年已尽,我们十八年的厚积也终于薄发,不管是成,是败,都已成为过去,明天依然还有路要走,俗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朝有酒今朝醉!来,今晚,让我们尽情把酒言欢,让我们为青春举杯,让我们为明天饯行!”
说罢,他举起身前满满的一杯酒,端在胸前,向众人示一下杯,继而仰颈饮下,顷刻,杯可见底,他又将杯子倒举,竟不见一滴。
众人顿时纷纷叫好,然后也伸手拿酒倾杯。班长这时再喝一声:“开动了!”原本规矩坐着的一些人也都行筷动杯起来。
枫回头瞧着班长祝词完,掀唇一笑,眼光下意识地朝对角那张桌子坐着的樱瞟去,却见她脸上衔着甜甜的笑与众人交谈,眼睛笑成了钩月,如瀑长发飘然香肩,一席干净衣裳将她含裹,一如当年初见,不过如今的她却多了一份成熟,少了一分青涩,稍妩媚而淡褪了俏皮。
不再去看她旁边,枫别过头来迎着柏等人的笑,拿起酒瓶来,满满斟上一杯,举起邀杯,道:“来来来,今晚咱们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众人应声,站起身来,提起满满的酒杯。十余杯子齐碰,溅出不少浪花,然后一饮而尽,真是好不痛快!
余座的都在行着酒,一一干杯而下,酒力健行者潇洒一仰杯足可尽底,而不胜酒力者都是握杯浅尝或舌尖轻点。
班主任倏地发话:“都少喝点,不要喝多了,不然待会家都回不去了。”,她也是含笑说的,显然虽苦口相劝,却知是势不可当的。一话过后,也就随他们去了。
枫柏这桌,更是酒不停酌,杯枯又注,盈杯又枯。几番下来,枫摆手不止,道:“不行了不行了,哪有这样喝酒的,来,先吃些菜,边吃菜边喝才有味嘛。”
众人皆露出不屑的神情,手中杯又擎起来,对着枫嘲讽道:“你来不来?你到底是不是兄弟?”
刚嚼下筷子夹放在嘴中的菜,听闻此言,枫愤愤地一拍筷子,举起杯,道:“谁说不是!来就来,干,看谁胃大。”
众人一阵哄笑,又是举杯而尽。
酒过三巡,众人已有醉态。不知何位首告奋勇端杯站起,来到老师桌前,启齿道:“天老师,道老师,酬老师,勤老师,感谢你们这三年来的悉心教导,来,我敬你们。”话罢,示杯左右,缓缓而下,诸老师也笑着蘸杯,以表回敬。而后接二连三地有人给四位老师敬酒,宴上顿时一片欢笑。
不知多少人敬完了杯,枫也不知下肚多少回,他转头看一下,继而醉声道:“走,兄弟们,给老师敬酒去,别在这儿偷偷摸摸地喝了,大气一点行不?”随即站起身来,一手擎着酒杯蹒至老师桌前,众人应声而来拥在枫身后欲求先敬,不料枫一声骂:“别挤,先来后到你知道不?我先敬,好歹都是青学出来的,讲点公共秩序,表现一下青学学生的素质可否?”
身后众人一阵恶心,不耐烦道:“好好,你先敬你先敬,快点完事啊。
几人一副醉鬼样子惹得旁桌的其他人一阵笑。
枫得意地轻哼一声,转过身面朝老师,道:“天老师,来,我敬你。”
那天老师正是班主任,眼下见枫一副似摇似晃的样子,柔声道:“好了,枫,少喝点,看你都醉了。”
旁桌的小只也劝道:“是啊,枫,你看你,脸都红了。”
枫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没关系的,今天高兴嘛。来,先干了。”然后再次向天老师示杯,便仰首饮下,“啊”一声,快意涌起,稍作咂舌,转而道:“然后是,道老师。”又要示杯作饮,却觉手中一轻,一看,竟是没酒。回身从邻桌借来一瓶启盖的,重重倒上一杯又是一番敬酒,强忍着吞下最后一腔敬酒,枫才发觉眼角泛泪。摇晃着退回原桌,又拾起筷子吃菜去,留下身后敬酒的柏等人。
又吃了一阵,待枫反应过来时已无剩多少人,自桌的也走了近半数的人,只剩柏等五六个平日交好的朋友陪着。沉沉想一下应该是到“一醉红尘”对面的KTV去了,于是叫上余人,摇晃着朝KTV步去。
走进套间时,方约七尺的舞台上正有人唱歌,歌声悠扬,音韵俱到。台下众人或坐或站听赏演唱。枫等人悠悠摇向中央,舞台正下方坐着天老师和道老师,另外两位不知何处去了。目光再转,接着看见樱靠坐在沙发边缘位置,左手支着左脸颊在发怔,目光似乎在台上,她的脸上隐隐泛起一抹红晕,使她更妖娆几分。她旁边坐着其他女生,皆笑说着看台。
枫等人靠在沙发脊上,两眼睁睁盯着七尺方台上,喉中时而反呕几个气嗝。也不知过了多久,台上有人擎着话筒扣问:“还有哪些同学愿意上来表演?机会不多,这辈子只有一次哦。”
枫突然惊醒,酒醉也醒了几分,他拐肘触柏一下,道:“走,唱歌去。”
柏模糊一声,支吾道:“唱什么歌啊,老子五音不全的。”
枫闻言一阵骂:“靠,这辈子就此一回,你出息点行不?”
柏若有所悟,醉问:“那唱什么啊?”
枫脑海一阵翻涌,似是抓住了什么,随即道:“《朋友》罢。”不由分说,推着柏又拉上边上余人,给主持人说了一声,一齐拥上舞台。众人无不是脸色醺然,红霞漫飞,眼中迷离,摇晃不定,却有一个好处:至少不会怯场了。
又递上来两支话筒,枫夺过一支,置在唇边,醉道:“下面,由我们502舍为大家带来歌曲——《朋友》!”继而突然不知哪里不对,他就像一个神经病一般右手一扬,打一个响指,大喝一声:Music!”
神奇一幕发生了。如受枫指尖的魔力驱使,音乐骤然响起,众人眼前一亮,遥远而近的音乐颤动胸口的某处。
众人次序不一地随音乐唱起,随心而唱,枫的脑海只依稀记得那几句: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有过梦有过痛,还记得坚持什么。真爱过,才会懂,会寂寞,会回首,有过泪,有过你,在心中……
不知为何,枫的泪似乎再也经不住反呕上来的酒精的挑迫,不住地流下。
“朋友一生一起走……”
侧过头与他们脉脉相视,枫却又笑起,振声高唱。众人肩并肩,随着音乐左右摇摆,循着韵律暗打节奏,一首感情至深的歌回荡在厢内,台下有人不禁跟着哼唱,也有掉泪的。
不知多久,歌曲唱完了,几人摇晃着退下台来,相望着畅笑几声,然后不拘不束地就地躺下,不省人事了。
枫感觉自己的魂魄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压力可言,周身一阵轻松,睁开沉重的眼皮,四下一片漆黑,没有白炽灯,没有人影,就连一丝声息也悄然于无,自己的手掌也视不见。他眨了眨眼,还是未变,逐渐的,他开始有所恐惧,恐惧这无尽的黑暗,恐惧这可怕的空虚,恐惧这令人发指的寂寞。他张口欲呼,几乎使尽浑身解数,可下一秒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失声了!他真的害怕了,他惶恐的内心在呼喊着救命,他尽他竭尽憔悴的余力呼喊“救命”,但一切都是徒然。他瑟缩在原地,瑟缩在黑漆漆的原地,他冰冷的心中,也只剩一缕烛光明灭不定。不知过了多久,他眼中有被刺痛的感觉,他吃力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但是不行,强烈的光线直扎眼球,他再也受不了这般折磨,终是痛哼一声,昏厥过去。
枫仿佛感觉自己的嘴角忽然一湿,那份温柔的感觉停滞了一晌,继而永恒地褪去,转而他感到一阵凉飕飕的冰凉。
那感觉就像,一个吻。
可是,究竟有过与否?
有过,也许;没有,也是。
枫感觉脸上一烫,不由眯开眼来,眼前模糊有一个人影,待看仔细了,那人却是柏。
“走了,还在这儿躺着,人都走完了,在这儿睡还要给钱的!”柏沙声道,“换个地儿睡罢。”
“呃……”枫得了一声,在柏搀扶下站起来,瞟眼四望,还有502的另外三人。
五人相搀扶着摇出KTV,沉着头朝外走去。走了一阵子,枫摆起头来,四顾一番,问道:“咱们这是上哪儿去啊?”
小见翻起头来,支吾道:“去河边,吹吹风,醒一下酒。”
枫会意了一声,又沉下头摇晃着行走。深夜,空空的路上只此五个身影,长明灯不动声色地伫立路边。几人来到河边,再也走不动了,一个个一屁股坐在了石砖板地上,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河风。有人实在不行,直接一头倒在了地上卧睡起来,或是背枕草地偃卧着,柏还是坐着的,不过脑袋都快要枕在鞋上了。
枫两手交叠放在膝上,下颌支着平臂,半眨着眼睛,一望前方。
与他身前的正是青河潺潺的流水,鳞鳞发光的波澜不止地荡漾,一漾一漾,如同走着节奏,如同有着呼吸,优雅而过枫的身前。为它的到来而欢欣,为它的离去而忧伤:暗沉的天空是否也在为这杯愁而犯难?
河水之上笼罩着一层暗霾,定睛一看,原来是青桥,一座气势凛人的平拱桥。悠悠几十载的风和雨将它洗刷成了灰色,哪还可见昔日的光彩?幽深的孔窟仿佛数只巨目,永恒张着,洞视着什么。河面盈盈波光返照在大拱之下,一时恍如白昼。
柏一下子翻腾起来,挠挠裤裆,吵声道:“我要去撒尿。”
枫一笑,手指河边,道:“去那下面草丛里撒罢,小心别掉进河里。”
“呃。”柏转身,踉踉跄跄缩进河边草丛,“窸窸窣窣”一阵后方爬了上来。
“啊,舒服。”柏叹道。
“柏,你以后准备干什么?”沉默了一阵子,枫突然问。
“干什么?上大学呗还能干什么。”柏道。
“然后继续混?”柏“嗯”了一声,似乎很无所谓,“我说你小子能不能干点正经事?”
“比如泡泡妞什么的,是吧?”小见笑着插口道,然后又照看其余两人去了。
“对啊,你看人家多上进啊,至少已经在为以后传宗接代考虑了,你一天除了打游戏还能做些别的吗?”枫道。
柏摇了摇头,枫叹了一息,又道:“我说柏,你高中碰过女孩的手吗?”
柏又是一阵摇头,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亮闪亮的,问道:“难道你摸过?”
“那当然,三千弱水,我是左一瓢,右一瓢,前一爪,后一爪,手都摸肿了。”枫惋惜道。
“那你最喜欢摸哪一个?”柏笑道,见枫一阵安静,又问,“枫你有喜欢的吗?”
“有啊,”枫点头应道,脸色如常。
“那是谁啊?”柏问。
“你不需要知道。再说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已经不喜欢了。”枫淡淡道。
“哎呀,你别这样,你就说罢。”柏扭求道,但见枫一脸无动于衷,猜道,“是真真?”枫摇头,“是小善?”还是摇头,“是美儿?”亦是摇头。
柏突如一只泄气的气球蔫坐在一旁,枫瞧着,拍拍柏肩膀,笑道:“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罢,如果你还是这样颓废下去就不配当我的兄弟了,咱们502可个个都不是凡人,如果你执意要堕入凡尘,那我也救不了你,我也看错你了。”
柏苦道:“有这个必要吗?”
枫正色道:“信不信兄弟?”
望着枫严肃的神情,柏顿了顿,忽然重呼一口气,点了点头,道:“那我要怎么做?”
枫沉吟一下,道:“戒掉游戏罢。”
柏一时苦脸,道:“嗯,这有点难。”
“这没什么难的,哪天我去百合网给你找个女朋友督促你一下,顺便滋润你一下。”枫笑道。
“靠,滚。”柏骂道。
枫笑个不停,良久,叹了口气,这才道:“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得你自己去找,我也无能为力,不过戒掉网瘾这是你改变自己首先必须做的第一步,我也只有替你做到这一步,今晚过后就要各自飞了。”
柏闻言也是一声叹息,而后道:“那我只好孤军奋战了。”
枫笑道:“是啊,其实有时候有些事情只有靠自己独力去完成,你以后要做一个有主见的人,别人的良言固然可贵,但还是得三思才能做出自己的定夺。毕竟,我们都长大了,十八岁了啊,时间真快。”说着,枫有些失神地望向青河,那不止的河水。
“是啊。”柏点头称是,亦望向青河。
突然,柏一下站起,对着滚滚的青河,对着暗沉的天空,对着远处的幽林,顿觉豪情万丈,于是合手大呼:
“啊...”
呐喊声响彻青河畔,远方隐隐传来回声。
枫愣住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柏回头笑道:“嘿,一起来罢!”又朝旁边醉着的三人招手,枫看着柏的笑靥,心中顿有所感,拾起身来,亦合手打大呼:
“啊……”
那边除了醉死得不行的两人,另外未深醉的小见上前来,临着河边,合手大喊:
“啊……”
“我要泡妞……”
“我要泡妞……”
“我要泡……钱……”小见跟着大喊。
“嘿……哈哈哈哈……”
三人挥动的身影映在青河河畔,映在夜空之下,映在青桥的巨目之中。
城中辗转两日,枫方才踏上去往石仓村的班车。
七月。枫走上可独览众山的石仓崖顶,支手遥望,远山无尽,云海翻腾。
是否勾起了一丝惆怅?
山下吹来一阵风,扰乱整齐的发线,深深呼吸一下,然后坐在草地上,静静览着好景,接住风吹,扯住草响。
一个人静一下也许挺好。
那我边边的这位又是谁?
哪有谁?
侧头望望,的确,没有谁。
长叹一声,向后躺下,眼眶里,只有蓝色的天,白色的云,蓝色的天...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耳边若有若无奏起歌声,还很熟悉:
醒来的时候,独自一人,鸟儿早已飞走。
饯着歌声,缓缓合眼。
睁开朦胧的眼,一切现于眼前。
这是梦吗?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