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长了一岁。
长了一岁,意味着什么?
孩童,长一岁是长大的前提。知识,长一岁是进步的累积。当人不再是孩童,不需要再学那书本上的知识,长一岁就意味着要工作,要走属于成年人的路。
在市中心,市政府没有恢弘的大楼,就如这个城市不张扬的性格。的确,没有高度,也就没有风度。虽然没有去过几个城市,但是从这个城市的节奏,还有参差不齐的高高矮矮的楼,就可以看出,一座泉水滋养了的北方省城,的确有些跟不上时代的步伐。
城市要发展,与人有关。而市长就是掌管这座城市吃喝拉撒的父母官。如果说皇帝是一个国家最高的首领,有着至上的权力,那么,市长就是这座城市的首领。都说伴君如伴虎,你一言,他一语,国家的事是要商议,是要出谋划策的呀。正因为如此,也就有了纷争,有了忠臣与佞臣。忠臣建言献策,只希望国家富强,百姓安康;而佞臣则盯着自己的井底整天琢磨,什么时候才能把皇帝老儿拉下来,好尝尝穿龙袍,坐龙椅的滋味?功利心,纷争起,矛盾生,好好的江山四分五裂,功臣死,佞臣得势。历史的灾难有多少不是人可耻的悲剧?在市长身边,也感觉到了这种如坐针毡的不安。虽说只是写写,并没有多少难以处理的事情和情况,可是一旦事到临头,还是摸不着头脑,进入不了角色。看着市长忙忙碌碌的身影,真想替他分担分担,可是心有余力不足,一个初出茅庐的书生又能有什么样的妙计和良策?曾经还对书本上那些理论嗤之以鼻,有了现在的这饭碗,才懂得理论不是脱离实际的天花乱坠。芸芸众生的社会,需要描绘,需要让人知道到底是乌托邦的空想国还是马克思的实践论。
无话可写,丁汉阳就站在窗前想,试图从中找到思路。
两年了,工作快两年了,确切地说,重新工作快两年了,文昌中学那也是一份正儿八经不少人羡慕的工作呀。在省城,有了自己的家,华梅漂亮,聪慧,岳父岳母拿女婿当亲儿子,房子都是岳父赠送的,只有那辆黄色的现代雅绅特,才是年后自己贷款刚买的。能有一个机关的铁饭碗,能有一位同床共枕的娇妻,一个男人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要求?
有了路,就该好好地走。不为别的,就为肚里的墨水,就为那看来还有点用处的一纸文凭。
手里的东西还没动笔,就听到了敲门声。
丁汉阳移步到门口,开了门。
“市长?”丁汉阳半开着门,有些意外。
“忙着呢。”田市长脸上不严肃也不轻松。
“市长,请进。”丁汉阳差点失了礼。
田市长进了丁汉阳的办公室。
“市长,您喝水。”丁汉阳拿起纸杯,放上茶叶,接了一杯纯净水。
田市长坐下来,看看不大的办公室,最后把目光定在了丁汉阳身上。
“桌上挺乱的,”丁汉阳想整理整理桌上还没动笔的稿纸。
“汉阳,”田市长看看丁汉阳,“工作干起来,还顺手吧?”
“还行。”丁汉阳不想给自己的顶头上司留下坏印象。
“坐下。”田市长示意丁汉阳。
“哎。”坐在田市长对面,丁汉阳的心跳还是比平时快了些,毕竟市长是自己的领导啊。
“说说这段时间以来,你的工作感想。”田市长点燃一支烟。
“工作感想?”丁汉阳心里打起了问号。
有几十秒钟,田市长和丁汉阳谁都没有说话。
刚才的胡思乱想还是在寻找写作的灵感,可是此刻,直接的考题就在眼前,该怎么作答?
“怎么,还需要准备准备?”田市长笑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会儿,不必担心外人的打扰。”
“还得谢谢市长的关照,让汉阳学到了不少真正的知识。”来不及考虑,丁汉阳只好开了口,“工作的开展,需要理论的知道,更需要实践的检验。”
“理论和实践,可是一对老搭档啊。”田市长吸一口烟道。
“上学时,只知道读书,只空有一种理想,想着要怎样好好学习,怎样为国家,为社会做贡献。更崇高的是,为实现共产主义而不懈奋斗。”说道理论和实践,丁汉阳像是在和自己上研究生时的导师对话,没有了拘束。
“人在那个时候,能有那样一种想法是自然的,我们从小就是这样受教育的呀。”田市长似乎也找到了知音,“汉阳,你觉得现在当初的理想实现了吗?”
“没有。”丁汉阳的回答干脆,“还差很远。”
“做教师和做公务员,可是有区别的呀。”田市长对自己属下的经历是了解的,“站在讲台上,传授知识,讲授道理,那是在塑造人。而在机关,人是要做事的,为社会,为人民。汉阳,你觉得这两条路哪一条更适合你?”
“适合?”丁汉阳还没考虑过自己适合端哪碗饭,只是认准了的就努力去做,“适合的不一定有机会去做,有机会去做的又不一定适合。”
“嗯,”田市长点点头,“那你看,现在的工作,适合吗?”
“能有机会为市长效力,是汉阳的荣幸。”丁汉阳虽然不太会说话,却也不是笨得找不到好词句,“能为家乡的繁荣献出自己的光和热,是一个儿子的骄傲。”
“那你准备怎样奉献自己的光和热呢?”田市长穷追不舍。
“从身边的人和事做起,踏踏实实,不好高骛远,不眼高手低。”丁汉阳想不到,以前这些书本上的字眼都在最需要的时候发挥出了自己应该和能够发挥的作用。
“还有吗?”田市长认真的样子,像是一个学生在向老师寻求答案。
“严格自律,以身作则,不做有损国家和人民的事情。”这些话听起来都好笑,都老套,丁汉阳还是说了,毕竟是发自人的内心的。
“严格自律,以身作则,不做有损国家和人民的事情。”田市长笑了。
丁汉阳脸一热,仿佛自己说的都是笑话,没几句真的。
“这些话,多少人说过,这些理,多少人懂过,可到头来,还是忘了,忘了自己最初的理想,忘了自己当初的承诺。”田市长止住笑,“进入了角色,就走上了光明大道。位子,越舒适越好,越高越好;人民币越多越好,越快越好。人,怎么就这么善变呢?”
丁汉阳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回答了是对还是不对。
而田市长的眼睛还在盯着丁汉阳,似乎想要从自己工作只有十九个月的属下那里找出这条不算规律的规律。
“人心,思变。”找不出更合适的答案,丁汉阳只能这样回答。
“人心思变。”田市长看着窗外,“就像这外面的大厦,想让它挺拔,它就挺拔。”
“任何事,都是人做的。”这也正是丁汉阳的观点。
“汉阳,办公室的副主任的重担就落在你肩上了。”田市长忽然转过头来。
“我?”丁汉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经过考察,还有工作需要,决定由你来负责办公室的一切日常工作。”田市长站在丁汉阳对面,宣布了这个消息。
“市长,还是另选他人吧,”经过田市长的再次确认,丁汉阳明白自己升职了,“汉阳有何德何能,敢委以如此重任?”
“刚才所说的一切,”田市长此时一脸严肃,“关键的是,你工作中的表现。”
“别人会有意见的。”丁汉阳不是不想升职,只是心有余悸。
“谁,有什么意见?”田市长又点燃一支烟,“那些人,只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能做事,能做好事的,有几个?拼了命的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结果,播下了种子,等来的是荒芜。”
“可,我还没准备好呢。”丁汉阳为自己找托词。
“准备?结果就是准备来的!”田市长觉得眼前的丁汉阳越发可爱,“人事任命通知下个月正式下发。现在,就考虑考虑该怎么下笔吧。”
刚才的文件还没有动笔,谁知,最难的考题又从天而将。
“汉阳,好好干。”临出门,田市长不忘嘱咐。
好好干,那是一定的,只是这自己的任命通知,自己又该怎么下笔呀!
下了班,丁汉阳开着黄色的现代雅绅特去接华梅。
在华梅单位的门口等了十五分钟,打了三遍电话,华梅才姗姗来迟。
“忙什么呢?”丁汉阳不满。
“加班呀,市里的财务报表等着要。”华梅钻进了汽车。
丁汉阳没说话,乖乖地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干嘛呀?”华梅纳闷。
“你来开。”丁汉阳没信心,“我可是刚学出驾驶照,新手。”
“新手怎么了,正好可以练练车嘛!”华梅的主意似乎不错。
“这么多车,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丁汉阳还是不情愿。
“慢点开,眼睛管事点,就OK。”开车,华梅累了,结婚后只想感受感受坐车的舒坦。
丁汉阳犟不过华梅,只好再次挪到男人本就该坐的位置上。
“走。”华梅下了命令。
“去哪儿?”丁汉阳糊涂了。
“去妈那儿吃饭啊。”华梅的意识没有不清醒。
“今天,我们找个饭店。”主意是丁汉阳刚刚打定的。
“为什么?”华梅不明所以。
“秘密。”丁汉阳开动了黄色的雅绅特。
马路两边的路灯,在夜幕的衬托下,散发出还算明亮的光芒。周围,是不同颜色,不同款式,不同品牌的汽车,这如流的车,不就是时代进步的特写?还有高楼大厦上不断闪烁的七彩霓虹,谁能说人间没有仙界的别样风情?趴在自己肩上的华梅,妩媚,娇美,谁能不说到底人间欢乐多!
看着车外的夜景,看看身边可人的华梅,丁汉阳心醉了。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这个北方城市的大街上,按着自己的速度,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到了饭店,华梅想选个安静的位置,独享两个人面对面的甜蜜,尽管眼前的这个男人天天见面,却丝毫不觉得有一点厌烦。而丁汉阳不同意,执意要坐在窗边,说要看看这城市夜晚才会有的风景。谁来开车,华梅赢了,吃饭选位子,丁汉阳胜利了。而谁赢,谁胜利,并不重要,能心不离,就是夫妻之间一万分的默契。
“肚子饿了。”上了菜,丁汉阳不和华梅客气,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看着丁汉阳的吃相,华梅忍不住笑了。
“没关系,胃口好着呢。”人在饥饿的时候,对食物有着特殊的感情。
“那也不行,吃饭是门科学。”华梅递给丁汉阳饮料。
“服气。”虽然这么说,丁汉阳心里,就像喝进嘴里的饮料一样味道鲜美,甜蜜。
丁汉阳肚子问题解决了,而华梅并没有吃多少。
透过饭店宽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城市夜的真实。
看着,看着,丁汉阳笑了。
“汉阳,怎么了?”华梅好奇。
“华梅,问你个问题。”丁汉阳转过脸,看着华梅。
“什么问题?”华梅等待被发问。
“如果让你投资股票,你会选择哪一只?”炒股,丁汉阳从来不感冒,此时却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是收益好,风险小的绩优股。”华梅是学财务的,对理财还算精通。
“可是投资有风险啊。”丁汉阳一脸正经。
“谨慎入市就是了,”华梅喝一口饮料,“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时候也发不了财。”
“不愧是在财政局上班。”丁汉阳笑笑。
“汉阳,你今天怎么了?”华梅皱起了眉头,“咱们之前可是从没有谈论过这方面的话题。”
“秘密。”这两个字,算是丁汉阳谜底解开之前最好的解释。
“什么秘密?”华梅有点心急。
“华梅,告诉你一件喜事。”丁汉阳忽然掏出一支烟,点着,吸着。
“汉阳,你可是不抽烟啊。”华梅张大嘴。
“男人嘛,不抽烟哪是男人?”丁汉阳的话还没到正题上。
“别说,你抽烟的样子,挺男人。”细细打量,华梅的新发现出乎意料。
“谢谢老婆夸奖。”丁汉阳洋洋得意。
“到底什么喜事?”华梅没忘记刚才的正事。
“你猜。”丁汉阳不急不躁。
“我哪能知道?”华梅撅嘴。
“猜嘛。”丁汉阳像个孩子央求道。
“加工资?”华梅试探。
丁汉阳摇头。
“被领导表扬了?”华梅又猜测。
“不对。”丁汉阳憋住笑。
“我,实在猜不出。”华梅叹气。
“不过,与领导有关。”丁汉阳开始步入正题。
“怎么与领导有关?”华梅追问。
“办公室副主任。”丁汉阳吐吐嘴里的烟雾。
“办公室副主任,表扬你了?”不能说华梅的智商低。
丁汉阳不说话,还是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华梅没了耐心。
“华梅,”丁汉阳抓起华梅的手,“你老公,升职了。”
“升职?”华梅看着丁汉阳。
“你不信?”丁汉阳反问。
“升什么职了?”华梅想知道谜底。
“你说呢?”这顿晚饭,丁汉阳算是将中国话委婉的手法运用得淋漓尽致。
“天知道。”华梅看看丁汉阳的眼睛,“你是说,你升职办公室副主任了!”
丁汉阳点头,那笑容就像初春里六月刺眼的太阳。
“我的好老公。”华梅说话加大了分贝。
“嘘!”丁汉阳看看四周,“注意影响。”
“怕什么?”华梅不以为然,“这是喜事,百分百的喜事。”
“喜事,可与人家无关。”丁汉阳的话没错,一个人的喜事可以是一家人的喜事,但不是所有人的喜事。
“汉阳,我为你高兴。”华梅掩饰不住全身的喜悦,“早知道,我们应该多点些菜,点些好菜。”
“够了,”丁汉阳打趣道,“吃多了,吃好了,反而不会有这样的喜事了。”
“我要补餐。”华梅拿起手边的餐具,继续似乎已经吃完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