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诡异的怪笑,跑调的尖叫,呼吸急促,若有若无的冷气呼哧,背心渗出一坨臭汗,两腿并拢,蜷缩成弓背虾,盖上一层薄不暖身的被窝,团团卷紧,任凭阴影的大嘴将最后一点胆子吞噬殆尽,陈木苦苦哀求着,
“你这故事怪吓人的,别说了,我心怕怕。”
“天黑请闭眼,半夜鬼敲门,万众期待的最恐怖的事即将发生,天桥底下出现的水鬼,东门消失的红衣女子,夜郎酒吧出没的索命阴魂,光怪陆离,闻所未闻,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是鬼怪恶毒的怨恨,还是人世间情缘未了,是梦想与现实差距太大导致的神经病,还是妈妈忘记喊你回家吃饭,好奇吗?但不要好奇,因为鬼就在你身边。
哎,李家,关灯啊,这么晚了,还读书,小心猝死。”
教训一句读了万卷书,却读不懂寝室中阴森恐怖气氛的李家,离海东继续表演着每夜一吓、吓到你膀胱爆炸的即兴节目。
“电台广播离小小女主播为您解读心声,排忧解难,健康幸福生活每一天,哎,这位一脸麻子、还在和女朋友视频裸露身体聊天的男同学,能说说你一点都不尴尬,毫无羞耻心的原因吗?”
咔,灯关了,骤然间,光与暗的转变,让人失去了整个世界。
昏昏暗暗,迷迷茫茫,铁架床锈迹斑驳,桌台书页静好,不显其形,黑暗的视野中依稀显现一团光明,那是空留余晖莹莹的暖灯,所听闻的仅是天花板上破电扇摇曳嘎吱,三峡实习基地外落雨打叶淅淅沥沥,李家睁眼摸瞎,床单摩挲,最后摔倒在床上,惬意的哼哼。
“屁,作为一名脱离低级趣味的帅气男士,与女朋友深入情感沟通交流是有必要的,还有,瞧见我脸上的麻子没有,一二三……五六七,七星连珠,直指北斗,有规律的麻子烙印在我脸上,这是为了响应国家科技兴国的号召,庆祝北斗导航赶超老美GPS,凸显我的爱国热情。”王庄拿着手机,夸夸其谈。
黑不隆冬的寝室中,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浑浊的世界,侧头望去,王庄端起手机,被手机光屏照妖,浮夸而丑陋嘴脸缓慢显形,离小小女主播、李家皆是张嘴大骂,
“搞笑,你女朋友见到你,怕是见了鬼。”
“我呸,还北斗七星,你那一脸麻子数不胜数的糗样,从高德地图看,星罗棋布,密密麻麻,跟个铁道线似得,数目不见得比中国的人口少。”
陈木是王庄的好基友,立马为他证词树道,含糊其词反驳道:
“我觉得你们不能当着王庄嫂子的面说他很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王麻子,嫂子就有了更美的追求。”
这时,王庄轻轻的对电话那头女伴细语几句,道了声晚安,关上手机,迎接着寝室众人无情的嘲讽,他只是冷笑,风无形,雨坠林,漫漫长夜,唯有鬼故事排遣烦恼。
“既然肤浅的你们眼中只有美丑,那今天的我要给你们讲一个关于我同学朋友的故事,
佛语有谒,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不仅是女人喜欢梳妆打扮,爱美丽爱漂亮,男人也一样,对着镜子总爱顾影自怜、孤芳自赏,我的同学的朋友名字我不清楚,姑且叫他小美吧。小美是……
泥鳅,你瞅撒?小美是男人有问题吗,离海东,你的游戏网名叫爱心小天使的事,我可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阴影黯淡,寝室内不显模糊,可见离小小女主播对着王庄娇嗔的摸样,他瞪起铜铃般大小的眼珠子,散发着幽幽緑芒,咧嘴翻鼻,青面獠牙,恶狠狠如猪哥的嘴脸似乎想要表达“没告诉过人?尼玛,刚才你说的是什么。”好在陈木与李家早知道离海东的魔法少男心态,私底下嘲笑鄙夷过千百遍,但为了爱心的延续,为了正义的伸张,为了成为更多人的笑料,当着面却从来不点破,
离海东面色阴晴不定,没有听见室友的嗤笑声,便觉得他非主流的网名不是什么大问题,只得忍气吞声,王庄继续说着
“一日阳光明媚,春晖寸草,走在一十二中回家路上,小美见到马路旁生长有一朵白野花,白花芊芊如玉,馨香浓远亦清,而且白花象征着纯洁无暇,小美当时被班中人戏称为病美人、娘娘腔、花样萎男。人人都知道,被人污蔑嘲笑的感觉不好受,小美的心思单纯且敏感,每当班上有男同学勾肩搭背在他身上,还说着污言秽语,口中酸臭难当,小美就有种莫名恶心感。
也就在小美欣赏白野花,心中想着花美、人更美的闷骚诗句时候,他对面迎来一个人,叫留疤,留疤是一个不学无术、而且喜欢欺负弱小为乐的学校混混,小美如老鼠见了猫,刚想跑,却被留疤擒拿搂抱住,留疤说,
‘小美,你最近不厚道啊!见我就想躲,江湖救急的事,可不能推脱,快、快!借兄弟点钱,我打包票(保证),下周绝对还你。’
小美被高了不止一个头高年级的流子控制住,当时小美本身是胆怯懦弱的性格,如果留疤遇见莽强的学生,就算是高年级学生拽得很,当时只要大喊大叫,竭力反抗,过往回家学生见到了,留疤再横,也不敢当众抢钱。只是万事没有如果,留疤一推一搡,小美被唬得瑟瑟发抖,他自掏腰包,乖乖的交了钱,让留疤趾高气扬、牛气冲天的甩下一句话,
‘小美,你懂味!以后我罩着你,谁敢欺负你,告诉老哥,我替你扁他。’
然后,留疤跑得不见了踪影,留疤他这种人拿着小美的零花钱无非两种用途,一种是送给网吧游戏厅,另一种是吃饭满足口腹之欲,不要怀疑第二种可能性,如果不是没爹养,没娘疼,给的生活费还少,还加上青春期的叛逆心理,谁会当这种惹人厌恶不说,还没钱途的小痞子?
小美当时被劫了钱财,心情好不难受,春风吹堤杨柳青,幼童不知放学艰。小美见到那一朵白花随风舞动,摇曳生姿,花瓣轻摇,似向他招手的白美人,心中还存有一片净土,拥有着最美的慰藉,还能观赏白花睡春风,心情也略微好了点,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花有祸福旦夕,几个下班的阿姨大妈刚好溜达经过此处,一手就将独立枝头白花摘了去,嘎嘎叫着如鸭子般走了,
‘嗨呀,这栀子花挺香的嘛!’
秋风扫落叶,春花却凉凉,小美心情当时怎么形容呢,糟糕,爱美,更护花,花在人在,花摘人憔悴,接连不顺,佛也发火,恶向胆边生。”
半躺在床头,王庄挥手激动的比划一番,然后幽幽的叹息道:
“当时小美就发了一句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天打雷劈,你们都得死!”
离小小女主播诧异,后面剧情发展难道是恐怖故事中的套路般灵异事件,因为小美诅咒生效,诡异事件发生了,背后的鬼影、厕所中尖叫、午夜的钟声、断头残肢、尸山血海……混混留疤、几名吃瓜阿姨都没有落得好下场。离小小抽了口凉气,左顾右盼,忍住砰砰乱跳心脏,按耐住杂乱的思绪,小声问道:
“这位恐怖小美的诅咒难道……应验呢?”
仿佛为了应证离海东迟疑的话,王庄直截了当的回答,
“当然发生了,不仅发生了,还无比的惨烈,惨状,令我目不忍视,流言,让我心生悲凉。这是何等残酷的转变啊!人被逼成这样,也不能全怪小美,都是浮夸社会的错,都是老师的育人无方,都是家长的放任自流,才让一个纯洁如一张新画纸的小美走上了不归途。”
李家很无奈王庄这么能说,打断了王庄的话,
“王保长,你别再抒情了,我听得心塞,这是鬼故事会,不是监狱检讨会。”
陈木也接茬道:
“对啊对啊,你倒是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吧。”
王庄猛的拍手,啪的压停了室友们的催促,
“聒噪,没有点起承转合,铺垫抒情、高~潮迭起的鬼故事,你们愿意听吗?”
三峡大坝,实习基地,楼房第三层,春雨停了,万籁俱静,落针可闻,室友咕隆均匀喘息着,不再各抒己见,小小给他一个面子,静静等候鬼故事的发展,王庄见此状,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
“小美这个人嘛,不怒则已,一怒惊人,当时他愣愣的呆了约有一个多小时吧,天色渐暗、月朗星稀,灯火挂长街,车行人绝迹。留疤、那仨个阿姨都没有在这条马路上,而且路上回家的学生都差不多走干净了,马路上空荡荡的,小美不复青春美少男的面容,此时他脸色残酷,面容狰狞,手抓篡得紧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指甲刺破的皮肤都浑然不知,真好似一个地狱出来的恶鬼,坟墓中爬出的妖尸,然后……”
王庄深吸口气,摇摇头,叹息着,
“第二天,这棵栀子花树不见了。”
栀子花树不见?都得死?今后我得不到的,你们也休想得到!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陈木转念便将这诡故事联系到一起,转折太大,说好的鬼故事,这跑题了吧!李家听了想下床打人,
“我操你个蛋蛋,这小美也不是个好东西!偷东西,活该被枪钱,活该被摘花。”
离海东作为在场主持大局的最具有魅力、人气爆棚的离小小女主播,她必须HOLD住全场,控制住情绪失控的听众,即使离小小也表示“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她连忙劝慰道:
“稍安勿躁,本次深夜节目的鬼故事最佳获选手评定,是由我们在手机上每人投两票决定的,李家,陈木你们俩都还没说了,别急,等说完了,再打这条狗。还有,你们俩谁先?”
“我来吧。”
躺在床上,陈木其实酝酿过一小会,现在一听有戏,立马自告奋勇,
“为了鬼故事的代入感,我决定将主人公以第一人称我来说,故事就用离小小美女主播的天桥底下的水鬼吧,且听我慢慢道来,
我自小体弱多病,为此,我爸妈为了我操碎了心,但是,纵使一路坎坷,我还是幸运的长大了,甚至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名校,这件事的发生地,就在我第一次去大学途中,当时我下了火车,拎着包,拖着行李箱,一路高歌,准备乘坐公交,去那所大学,献上我的初夜……”
“咳,鬼故事中禁止淫~秽话题。”
离小小赶忙提醒,想让陈木悬崖勒马,回头是岸。陈木只得解释道:
“初夜就是在大学的第一个晚上睡觉,睡个觉有什么不妥吗?”
“没没,你继续。”
陈木望着黑而朦胧的天花板,灯管已冷,余光已暗,轮廓方方正正的房壳子,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许是被围住的窘迫感,也许是被包裹的安全感,他接着淡淡的道:
“那也许是我一生的转折点吧,天桥底下,这是谬论,天桥底下是机动车辆的专门行驶车道,行人既不能通行,当然也不能出现水鬼,汽车站停靠点需要穿过一条车行马路,而且大城市中,车流高峰路段一般不兴人行道,
所以,我需要经过天桥,才能到达汽车站,我上天桥,往高处走,绕过一圈,天桥上,有卖假证假章、卖狗皮膏药、卖仿真手枪小刀的各类各样的小商贩,突然,有一个卖报纸的中年人从后拉住了我的衣角,我回头一瞄,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踮起脚尖,似乎腿脚有疾,特别是他脏兮兮、汗唧唧的手掌,紧紧篡住我的衣角不放,我俯视着他,说,
‘你干嘛?’
那个有些矮且瘦削的中年男人一手抓住我,另一只手的腋窝中还夹着一团褶皱的珠江晚报,他咬着嘴唇,用他空闲的手扼住喉咙,发出凄惨的呃呃声。
原来他是一个哑巴。
但是,初出茅庐,有幸来到大学,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心情不错,接过他递给我的报纸,瞧了一眼,《妇科疾病哪家强,中国珠江明雅欢迎您》、《党的十九大召开会议改进了那些问题》、《羊毛用在人身上,论房子该买不该买》……
怎么说呢,这种东西送给我,我都懒得瞧上一眼,不是我关不关心的问题,而是究其一生,能够触及,则早已熟透于心,不能管的事,则是天涯海角的距离,太遥远了,略施爱心,可惜心有余而……算了,我将过气报纸还给那个可怜男人。
当时,卖报男人却不接,手中只是拼命的扼住喉咙,似乎要发出呐喊,似乎要扼住命运的喉咙,
‘求求你,买下我的报纸吧!’
我实在不想要这个报纸,将手递给他,他不接,我们僵持了好一会,那个男人突然跪倒,眼角哗啦啦一行泪水落下,鲁迅曾说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觉得不对,可怜的人,别人根本不屑去恨,或者说,有去恨过,但只是单纯的鄙视,不愿自降身段、同流合污,我能忍受争勇斗狠的挑衅,却不能接受有人现场飙泪的表演,泪水能化开铁石心肠,报纸过气,总还能当厕纸。
最终我花掉一块钱,收下了强买强卖的报纸。”
将心底郁念完完整整的倾吐出口,陈木如放下了一个包袱般长嘘口气,等待良久,见陈木不再说话,离小小女主播问道:
“后续还有吗?天桥底下的水鬼,水鬼呢?”
陈木摇头晃脑的想了想,奇怪反问,
“流着泪水的男人不算吗?”
“日,真无聊,难怪你追不到女票的。”
李家哼了声后,掀开刚捂暖和的被子,摸顺短发,跳下床来,穿着红色小背心,一条露出白花花膘肉的短裤,抠了抠屁股,
“这能叫鬼故事?不过你的无能,确实吓到我了,好吧,让你们这群没卵用的渣男,见识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吧!”
这春天还微有些冷,屁屁凉飕飕的,李家佝偻着背,姿态猥琐的小跑到三峡实习基地的那处内线座机电话旁,淫~荡的笑了,
“据我了解,三峡实习基地,也就是我们这栋寝室楼,是有内线电话互相联系的。而且这楼中,虽说男女居住分开,但是其实是混寝,也就是说,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要发生哦。”
离海东眼睛放光
“调戏陌生女人?”
王庄从床上挺起身子,干咳几声,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佛若般若密,女人是袈裟,唯有勤换洗,才不会玷污宝光。”
陈木将脑袋埋进了被窝当中,羞涩的道:
“不敢看,不敢看。”
“你们这群色狼,现在都别说话,听着就行了,安静点。”
李家说干就干,这栋楼门牌号码固定,电话号随着门牌号走,胡乱的打了一通电话,耳畔听着免提的电话声,男的接了就挂,女的,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娇美脆耳百灵鸟般的声音,空灵巧然,瘙痒心窝,李家屏住呼吸,心扑通扑通乱跳,
“喂,是谁?”
“为什么不说话啊!”
“真奇怪,这人神经病啊,打来电话不说话。”
……
电话那头,女生挂断,李家拍拍胸脯,长吁短叹,
“被骂得好爽啊!我还要再来一次。喝了这一杯,还有下一杯。”
陈木露出头来,瞠目结舌,
“见了鬼,老师,我要举报,我们寝室有一个自虐倾向的变态。”
最后当晚鬼故事最佳选手投票后,毫无悬念,八票全过,李家名至实归的被卫冕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