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看守送来了我的存款单,存款单分几张,共数千元。上面写有很多存款人的名字,除了我的妻子张松妹,还有一批我熟悉的人。我想妻子是在暗示我,有这么多的人在关心我!存款单上注有名字的有陈玮、白颐、刘龙九、谢坚辉、王文星、匡晓明、何诚颖、陈勇、沈涵、欧瑞达等一批上海和深圳的朋友。陈玮是深圳创新投资集团的总裁,是我当年创办深创投时的合作伙伴。
这一情况在我出狱后得到了证实。我妻子找到了深圳看守所,但不能够探视,她发现有关存款的规定有漏洞--每次存款不能少于200和超过3000,但存款人可以随便写。于是她就想出了这个办法给我传达朋友们的安慰。此后几天,我陆续收到不少存款单,都是金额不大,但存款人不少。我把存款卡交给阿杰,因为这两三天吃的都是他们的钱。阿杰说:“这样吧,老阚,明天我们开你的账,约400元。我们是轮流从每人卡上花钱,每人都一样。”
会见律师
当天10点左右,看守又来传我出去。我这次穿上了同监仓人的拖鞋,一瘸一瘸地走到看守所入口处。因为没有眼镜,走近才看出是专案组的那位年轻警官等人。他见了我首先担心地问:“老阚,脚怎么了?”听我解释他才放心地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对你用了手段呢。”
这次是让我与家里请的律师见面。见面的地方是贴着高墙旁一排小屋中的一间。接待室隔成里外两间,用玻璃把我与律师隔开。我坐在里间,两位律师和陪同的警官在外间。
妻子给我请的律师我都认识。一位是南洁,这位女律师我在深圳认识多年。另一位男律师名叫赛杰拉夫,是内蒙古人,我们是在酒桌上认识的,他与我的哈尔滨朋友方存忠是黑龙江大学的同学。他们要向我出示妻子的委托书,我摆摆手示意不必。接着他们对警官说我妻子有一封信,问能否给我看。警官看后表示我可以看。妻子在一页纸的信中让我务必冷静,告诉我家中一切都好而尉总对公司的事已作了安排。
那位年轻警官拿出一盒烟称是我妻子给的,这几天我已忘了抽烟这回事,因为在里面是不允许也没有烟可抽的。律师问我是否知道涉嫌什么案件,我回答是南方证券操作哈飞股票价格案。律师告诉我,南方操作哈飞股票价格案被定为单位犯罪,而我是作为南方证券原领导进来的。律师明显在提示我,应该讲的问题只能局限于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他提醒我也清楚,自己也没有其他问题可谈--这么多年我经手钱财无数,但是没有亏心赚过一分钱,否则我也不会是今天这个经济状况。
谈起案情,我告诉他们,我没有参与任何南方证券操作哈飞股票价格的犯罪活动,而我过去的工作记录可以证明这一点,希望他们能认真查阅这些资料。这时律师告诉我,我的一批朋友都非常关心我,而我儿子也有一份邮件给我。征得旁边警官同意后,我看了那份邮件。妻子并没有把我的事告诉儿子,但远在墨尔本大学读书的他还是从网上知道了我的事。在邮件中他没有说这事,反而给我讲他与同学到大海里游泳搏击风浪的事。我感到儿子已经长大了、懂事了,这让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赛杰拉夫告诉我,他曾做过孙田志的律师,因此对我的案情很熟悉。陪同警官立即抓住他的话题,认为如果是这样他就不能作为我的律师。赛杰拉夫连忙解释说,他仅是孙田志的取保候审手续的律师。但那位警官还是认为这个问题要请示一下领导。两位律师还想多说点什么,但被警官拦住了,说会面时间已经过了。这样短短的二十几分钟匆匆而过,与律师见面的过程就结束了。
戴眼镜的那位年轻警官年龄比我儿子大两三岁,处事已经很老练。他在押解我的途中曾提醒我深圳律师很黑,要我小心他们。不过我对我的两位律师都很信任,他们是我的朋友。告别律师回到监仓里,同室的人给我留下一碗饭,上面压了点菜。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食欲都没有。
见到徐卫国
星期二上午,一位看守传我到他的办公室。我这时已经知道他是里面的队长,权力仅次于所长。那位队长了解了我的一些基本情况,然后告诉我南方证券好多人在里面蹲过。他又问我是否认识李振伟。我当然认识李振伟,他是南方证券的副总裁啊。那位队长告诉我李振伟现在北京,他来过电话说他的老板进来了,希望能照顾一下。“当然,他说的老板主要指你。”那位队长特意强调了一下。最后他告诉我,所里决定给我换到条件比较好的505去,让我去作些准备。不过他又提醒我说刘波在504,因为是同案,因此不要隔墙多说话。
李振伟是南方证券负责投行和国际业务的副总裁。南方证券被接管后他也被收监了,关了一年多。最后他以扰乱金融秩序罪判了一年多,也就是关多久判多久。这种刑期的判决方法很奇怪,但很流行,据说是防止有些关押的人由于关押时间长于服刑时间闹补偿。南方证券两个案子的涉案人员基本都是用这种判决方法。
我当时特别感谢李振伟的电话。人们都说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当你倒霉时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人了。而李振伟能在这种时候打来电话给我帮助,令我十分感动。
回到仓里,阿杰问我那位队长找我的原因。话还在说着铁门就已打开,一个看守让我拿着东西跟他去505。阿杰让一个年轻犯人爬到床铺下把我的被褥找出来,我自己找出晾晒的衣物夹着要出门。这时阿杰拦住我,把我的存钱卡塞给我。我不收,说这些天都是吃大家的,我还没花过钱呢。但阿杰示意没关系,强行把存钱卡塞给我。
505在后排。我去后才知道,为了全国看守所大评比,5排前些日子一直空闲。因此那天就把我们一批人都安排进去了,我去时看到不少人都在往里搬呢。我走到505,铁门前已经蹲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比较白胖的青年问我是不是姓阚,我回答是。他又问我是不是原先在深圳创新投资公司当总裁的阚治东。我问他怎么认识我,他则说见过我。
5排确实要比其他监仓的条件好得多。每间面积与其他监仓相同,但只关押4个人。里面每个人都有一张木板床,一只床头柜。与我同进去的两个人分别是老关和小邱。小邱就是前面与我搭话的年轻人,他曾同我一起去湖南长沙参加过创业投资论坛,听过我的演讲,会下也与我交流过。小邱在长沙会议后就涉及经济案被关了进来,在第三看守所已近6年。前阵子刚拿到二审判决,被判13年。老关也是为经济案进来的,已关了两三年,不过再有一年就有可能出去。
搬到505的第一天很忙,大家都在打扫卫生。冲洗地面、擦床板和铁栏杆,很是忙碌了一阵。老关和小邱在里面时间长了,个人物品比我多得多。这些物品怎么放、平时被褥怎么放,我们心中都没底。看守就打开铁门让大家过去看一下作为样板的502。我拥在502门口,还没看清楚布置,就见到从502里面伸出一只手招呼我。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大鹏证券原总裁徐卫国。徐卫国也是早年证券业的创始人,不知为什么被关进来半年多。我和徐卫国很早就认识,过去经常在一起开会,彼此在业内的知名度都不低,想不到今天却在这里见面。正说着,刘波也过来和我挤在一起与徐卫国打招呼。置身这样的场景,我百感交集--如果把管金生、张国庆、陈浩武等人也关到这里,那么几乎可以开一次中国证券业开创者大会了。
证券业,这个为国家改革开放和发展作出巨大贡献的行业到底怎么了?这个行业的领导人的结果都差不多,我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失去自由的生活
随后几天,看守所全体都被动员起来了,因为全国看守所评比团就要到来。看守要求我们取消午睡,集中精力打扫卫生,熟背监规、监纪和在押人员权利和义务。平时,前来第三看守所参观的就不断,但从这次看守所如临大敌的样子可见,这次评比的重要性--为了应付检查,我们的中午订餐都被取消了。我们用水把仓里仓外冲刷了很多次,而看守所派做杂役的犯人帮我们把毛毯叠得见棱见角。检查评比团到了,喇叭里要求大家“全体坐好!”我们都以为检查团会到第五排来,因此作了精神准备,但最后检查团没有到第五排。随着一声“解散”,各个监仓传来一阵欢呼。大家终于帮看守所把这次检查应付过去了。
搬入第五排的监仓,除了宽敞之外另一个好处就是,个人自由度增加了。学习时间用不着打坐,可以坐在床沿就着床头柜写点东西。
当时第三看守所关了一个姓陈的黑社会团伙首犯,此人是深圳东门有点知名度的私营工商业者,曾捐款5000万元资助公益事业。小邱告诉我陈的父老乡亲们可没有把陈当成黑社会头目,因此每次探视日来看陈的人最多。不少看守也敬畏陈,往往对他不服改造的行为睁一眼闭一眼。302在我们后面,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陈的歌声。他唱得一般,但会的歌曲种类不少,一会儿中文歌曲,一会儿英文歌曲,又一会儿是日语歌曲。所以在看守所听歌也算是一个生活特色。晚上休息前唱歌,看守是不管的。这时各监仓都有一批歌手放声高歌。有时男女还相互对歌,而小邱告诉我和老关,这里有很多男女在押犯之间产生感情的事。男女在押犯之间尽管很难见面,但通过隔墙交流、互递纸条、互赠小礼物,最终结成情人的例子不少。
看守所内也有不少生活秘诀。我进505的当天,隔壁刘波就向我要邮票。小邱说他有,他把邮票卷在一张旧报纸内,让我佯装晾衣服,把外仓的电子探头挡一挡。只见他利索地爬到铁栏上,通过里外仓铁门轨道空隙把报纸塞了过去。至于传递其他物品就更加简单,爬到铁栏杆上面扔过去就可以了。
那几天刘波他们监仓没有晾晒衣服的衣架,我们就把自制的衣架每天传过去、送过来。作为回报,刘波他们给我们扔过来可乐等物品。不过传递这些东西时要防着看守。监仓的里外都监视探头,看守可以通过监视器24小时了解我们的情况。因为这样,大家在外仓冲凉时按要求都要穿着内衣,因为不知道坐在监视器前的是男看守还是女看守。我每次很守规矩地穿着内裤冲凉,但其他人可不管这些,都是脱得溜光在外仓冲洗。小邱说那些女仓里的人也是这样,在这地方哪能奢谈什么隐私啊。
进505后,小邱他们建议我把被褥洗一洗。小邱告诉我,他看见一只虫子从我的被褥里爬出来。我说这是进来后发的被褥,莫非这些从前犯人用过的东西回收后不洗?老关和小邱都笑我太天真。我的被褥外面有几个破洞,小邱和老关帮我把被套洗了之后,好不容易把那些棉絮重新塞了进去。但棉絮还是不断地从破洞口往外掉,小邱就说帮我补一补。我问哪有针线,小邱就拿出一支圆珠笔的笔芯,并从里面取出一根长针。我知道针在监仓里是违禁物品,看守们经常来搜仓,而小邱把针藏在这种地方,估计那些看守是想不到的。小邱告诉我,里面的人通常是用鱼骨做针,用硬塑料做水果刀。那天,小邱帮我缝被子时不知用力过猛还是那针在油墨中放久的原因,针一下子就折断了。小邱心疼了好一阵,最后用那半截针帮我缝完被子,再小心地当做宝贝似的放好。
我们三人还是一起合伙,由老关负责账目,每天轮流从各人的卡上划款。加菜实际上是需要预订的,主要是汤、杂鱼、鸡蛋、鸭蛋和牛肉等,品种并不多。没有预订,餐车推过来后如有也可以买。主食主要是每周供应一次饺子、油条和面包。还可以每周订购一次饮料和水果。我们买了一箱水果,一箱可乐和不少洗涤精。我个人也买了肥皂、香皂、信纸信封和拖鞋,作好了长期生活的准备。
我在505和小邱、老关一起待了一周时间。这一周没有外面的任何消息,也没有传审之类的事。里面生活比外面有规律,一天三餐加上睡两觉,每天也和他们锻炼一下身体。小邱会些拳脚,每天要练习几次,而老关习惯踩床板,上上下下要踩几百下。我的腿没痊愈,只能在监仓里踱方步。我们每天的主要劳动就是轮流洗碗和打扫监仓,以及洗自己的衣服。
老关和小邱曾经问我在402时干过什么活,我回答啥活都没干。他们都感到奇怪,一般新人进去要值班、洗碗、刷洗马桶,这些都是必须干的活。他们认为肯定有人给阿杰打过招呼了。他们告诉我,刘波待的202仓里管事的是个台湾人,管得很严,仓里最累最脏的活都是新来的人干,而且不允许新人洗热水澡,也不允许白天大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