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以蓝泽证券工作人员的身份在大阪证券交易所交易大厅工作了几天,感受了证券交易中时起时伏的热烈气氛,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我现在依然能够用手势表示多种日本股票的名称,如“富士重工”就是先比画一个象形山,意为“富士”,再单手上举,意为“重工”。
在日本证券公司实习
当时日本有255家证券公司,下设分公司1767个。其中,野村证券最大,1987年营业收入达到81.8兆日元,日本全行业纳税排名第一,超过东京电力、丰田汽车等大型企业。野村证券由此成为我们早期证券业的一个梦,“做中国的野村、做中国的美林”,成为一代证券人追求的梦想。
日本证券公司内部等级森严,讲究礼仪:男职员必须着西装领带,女职员则穿公司发的统一服装。各公司的服装款色不一,因而从服装颜色可辨别该职员属于哪家公司。据说,日本桥那一带是日本最文明的地区,就我研修期间所见,确实名不虚传,人与人相见,都是主动打招呼。
证券公司职员的工作很辛苦。仅以蓝泽证券公司本部为例,一般工作人员早上7点左右就陆续到岗,女职员可以晚上7点左右回家,但男职员工作至晚上10点是很正常的事。日本不少女青年不喜欢找证券公司的职员做对象,就是嫌他们早出晚归,在家时间太少。
证券公司的每个前台职员都拥有数量不等的客户,并掌握这些客户的详细资料。在交易所交易时间内,这些职员在公司观注行情变化,并通过电话向客户通报相关的行情信息,从而在客户那里获得买卖委托单。不少职员桌子上的电话多达6部,很多时候都是两部电话同时架在耳朵上,回答客户关于各家公司股票的开盘价、高值、低值、现值以及买卖预约等一系列的问题。
一个前台职员的业绩如何,主要通过其代理买卖手续费收入体现,他们的收入差别也很明显。以蓝泽证券上野分公司为例,该分公司拥有前台职员10名,1988年2月的21个营业日中,人均手续费收入为676万日元,最高的为1762万日元,最少的只有16万日元。证券公司给每个职员下达指标,并且把每个职员每天的手续费收入打印出来,给本人确认后盖章,每月还排出手续费收入的前几位,向全公司公布。手续费收入关系到年终奖和职务升迁,因此每个职员对手续费收入都非常重视。
决定一个职员手续费收入的主要因素,是其拥有的客户数量和客户的殷实程度。每个职员都有不断发展客户的任务,尤其是那些新职员,任务更为艰巨,每个客户都得凭自己的不懈努力争取过来。
我曾随蓝泽证券职员全程了解和体会过这项工作。坦率地说,证券公司的职员们基本上都不喜欢这项工作,每个人都是硬着头皮、赔着笑脸拼命干。有一次,我随蓝泽公司越谷支店的一名职员去发展客户,路上他对我说他最讨厌这项工作。那天我们开车去了越谷市郊区的一个住宅区,挨门挨户作自我介绍:“我是蓝泽证券的某某,现向您致礼来了”,或“在您很忙的时候来打扰了”等等。有些人家还算客气,你按了门铃会打开门应付你几句,但更多的人家干脆通过通话器对你说声“行了,行了”,再啰唆几声,主人就烦了,“我正忙着呢!”无奈之下,只能连赔不是,临走时,还得往信箱扔一份纪念品,当然也忘不了再附上一张名片。一条街走下来,我对这项工作的难度有了切身的体会。
证券公司的营业员有许多辨别潜在客户殷实程度的经验:一户人家的汽车是豪华型还是普通型,房屋建筑的新旧,院子里花草的珍奇程度,甚至连晾晒的衣服,都可能成为他们物色客户的依据。一旦选中目标对象,就一次又一次地上门宣传、电话联系,哪怕被人家赶出来也不气馁。大部分客户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被慢慢发展起来的。
不过,这种种辛苦背后是丰厚的收入和强大的绩效激励机制。日本证券行业的收入高于其他行业,同时公司内部的收入差异非常悬殊。蓝泽证券的新职员月薪10万日元,而有的老职员月收入高达500万日元。一般职员不会怀疑制度的合理性,只是暗暗勉励自己“好好干,我以后也会拿这么多”。到了年终,每个职员都可以拿到一份年终奖。蓝泽证券公司1986年人均年终奖为200万日元,折合人民币10万余元,今天听来可能并不多,可要知道,当年在我们国内,“万元户”可就算有钱人了。
“操盘”5000万日元
在日本研修期间,我考察了日本股市的投资者。原来我们以为这些投资者应该是西装革履、精明强干的形象,不料各分公司营业厅的客户中,竟然是老人、家庭妇女的人数最多。这与日本妇女婚后一般不再工作,在家充当“大藏大臣”的习俗有关。日本的大藏省相当于我国的财政部,大藏大臣就是财政部长。那些密密麻麻的行情数据,我们看久了都会发晕,她们竟能一看数小时,时而一言不发、注目凝视,时而快速查阅资料,出现令其满意的行情,不少客户还击掌几下。指导老师告诉我们:“唯有身临其境,才能如此专心。”
在分公司研修时,好几个分公司给我们出了假设题:“假设你们手里拥有5000万日元。今天选股投资,然后运作,把运作理由做好笔记。你们离开时总结投资盈亏并且叙述原因。”我和张世林像真的有5000万日元一样,每天敲击电脑,翻看资料,忙得不亦乐乎。
在蓝泽证券股票部,我真正认识了股票,了解了股票委托买卖的全部知识;在债券部,我进一步充实了对各种债券的知识;在国际部,我重点研究了日本证券市场的国际化进程;在清算交割部,我了解了各种证券交易清算交割程序;在电脑部,我第一次接触了与证券交易相关的电脑设备,了解了日本证券交易的电子化进程;在资产运作部,我初步了解了证券公司的自营买卖;在证券情况部,我认识了证券研究对证券业务的重要性。蓝泽证券公司安排我们到大阪、名古屋、富士、清水、厚木等地的20多个分公司去实习,期间,我和蓝泽证券的证券经纪人一起,走街串巷,了解日本证券经纪业务的运作过程,结识了日本证券公司的客户,从中也体会了证券经纪人的艰辛。
亲历“黑色星期一”
在我们没有去日本之前,谈起股市,眼前时常会浮现血本无归的投资者跳楼等血淋淋的场面。而在日本,我“有幸”亲历了被称为“黑色星期一”的世界性股市大暴跌。
1987年10月19日,星期一上午,一向沉稳的漆岛老师一反常态,大声对我们说:“不好了,出大事了!快走,去看看!”等我们赶到东京证券交易所,发现参观走廊上挤满了人,人们焦虑不安地透过玻璃注视着交易大厅。
交易大厅一片混乱,各个交易柜台挤满了人,无法递进去的委托单散落在地面上,几乎铺满了一层。“抛单,都是抛单。”我身边有人嘀咕。雪片般的抛单,或通过电话,或通过交易大厅外各证券公司电脑机房的员工跑步送到经纪席位,穿梭在大厅内的女职员没有了往日的矜持,步幅失去了规定的节奏。
“世界空前大灾难”、“黑色星期一”、“股市大暴跌”,这些恐怖的黑体字标题随即占据了日本所有媒体。日经指数从26648.81点的高值骤然下跌了23%,东京证券交易所股票市值蒸发了100多万亿日元,日本人均金融资产消失近百万日元。
公司里,地铁上,从那一张张近乎绝望的脸上,我看到了股市的另一面。但是,真实的情况和我们以往从教科书上看到的还是有些不同。“黑色星期一”爆发之后,日本不少记者整天徘徊在东京日本桥一带,希望碰上跳楼、撞汽车之类的爆炸性新闻,但结果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连个死耗子也没见到”。
日本股票市场一度阴云笼罩,但不久便很快复苏了。1988年4月7日,日经指数创出26769.22点的历史新高。日本一度取代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股票市场,蓝泽证券的日交易量也由此不断创下历史新高。我和小张也多次拿到过公司派发的被称为“大入”的红包,每次红包有5000日元或10000日元。
收获梦想
在日本研修的最后一个月,我是在东京证券图书馆里度过的。在那里,我几乎翻阅了所有能够找到的资料,每天从早上8点半坐到下午5点半。那一个月,不仅仅是完成研修报告,更多的是了解日本证券市场的发展历史。
在日本期间,我以《漫步日本证券市场》为总题,为国内一家媒体撰写专栏,一共写了10多篇介绍日本证券市场的系列文章,如《日本的金融中心》、《东京证券交易所》、《日本证券公司》、《日本证券公司职员》、《日本股票投资者》、《日本证券情报》、《日本证券国际化进程》、《日本证券公司分配制度简介》、《浅谈日本商业服务接待》等,目的是提高自己对日本证券市场的观察能力,同时也向国内读者介绍自己在日本证券业的所见所闻。
研修结束,日本东京青年会议所组织了研修报告会,每个研修生宣读了自己的研修报告,并向日方递交了用日语书写的报告,日方则向每个研修生颁发了研修结业证书。
从日本归来回到北京,我也进行了总结。我在专业研修报告之外,还向组织上递交了一份厚厚的《赴日研修个人总结报告》,其中谈到一年海外研修的体会:“这一年的研修生活是人生难得的锻炼机会,在充满异国情趣和与我们不同的社会制度的环境下,既有热情,又有冷漠,偶尔还有怀有敌意的异国人士,我们似客、似学生,又似被布施的对象。虽然天天欢笑堆在脸上,但是对家人的思念,对祖国前程的苦思,却整天交织在心头……”
“这一年虽身居异国他乡,但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国内的一切。每天的电视新闻里面最注意的是与我国相关的新闻,每天的《经济新闻》、《朝日新闻》、《读卖新闻》等报纸拿到手,首先翻到国际版,每天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阅读《人民日报》海外版。即使参观游玩,留下印象最深的也是与我国有关联的人文景观。我坚定地相信,我国如继续保持现在的发展势头,我们的子孙再到国外,就不会像我们今天这样寒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