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晴了
我喜欢张扬旺盛的生命力,就像红红高粱直立起那挺拔的背脊。
我喜欢不落窠臼的灵魂,那疯狂恣意的生命。我喜欢他飞扬的头发,我喜欢他胜利时扬起手臂骄傲欢呼……
“等天晴了……来看我好吗”
“好”
他真不适合这哀求的口气……
若是早意料这样结局,或许当年就不该爱的太认真。
等天晴了……迎来的却是他的葬礼……
“新娘子,真漂亮!”我已习惯接受每个人的祝福,但有关明天的婚礼,我真不知该以一种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仿佛那婚礼的主角不是我而是别人。婚纱穿在身上有说不出的别扭,在镜子中看见高晋倚在门框。
“好久不见,高晋。”
“很漂亮呢,唔,可以聊聊吗?”
“好啊。”
下午的咖啡厅,很安静温馨,只有茶匙放在托盘时那轻微声响。我知道我们谁都不想打破这份宁静。高晋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推到我面前,他很紧张,但还是开了口:“打开看看吧。”一枚太阳形状的项链躺在里面。我无解得看着他。“这,我也不知该怎么说,这是齐安死前定的,他死后没多久辗转到了我这里,一年前,我不知该怎么给你,我也知道今天拿给你很不合适,但是,孙阳,很抱歉。我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他摇了摇头,起身走了,我却一直呆愣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咖啡。
齐安,天晴了……如果天晴意味着我将失去你,那么,宁愿终日阴雨。
我是看着齐安走的,很急切,都来不及送去抢救,就已断了呼吸。那是齐安最想参加的MOTOGP赛,那真是一场宏大的比赛,有很多外国选手,他说中国人终于也踏上这个赛场,他一定是那样兴奋,所以才会又给我打电话,在分手一个月后。上海接连下了两个星期的雨,我的心情很糟,终日躲在家中,不愿出门。我想他是了解我的,“等天晴了……来看我好吗。”他知道,我最讨厌下雨了。
以前每当下雨他都会陪我窝在家中,我喜欢窝在他的怀抱,枕着他温热的胸膛。记得以前特别任性,看见偶像剧主角们说要接100次吻,便缠着他一次不差亲完100次,最后连嘴都麻了。
齐安,我原以为我们可以厮守一生的。齐安,是我太怯弱,是我爱的不够多。
那场比赛在停雨后的第一天,阳光很明媚。高晋是个专业的调车人,也是齐安的好哥们。当时还笑着对我说:“你能来,齐安一定很开心!”齐安在预备道轻轻拍着他的战车,他的现任女友一直搂着他,对他不住叮嘱,他看见了我,笑的特别灿烂。我从未想过,这四十分钟过后,我的齐安就走了……
明明前二十一圈他都跑的那么好!为什么偏偏最后一圈他躲不开水渍!为什么!高速行驶的重型摩托车倾倒,人和车都在沙土上滚了好多圈,但没有想到重型摩托车在经过几圈弹跳旋转之后重重砸在他的背脊上。这才是最重的一击,脊椎断裂。
“齐安!”我当时疯了,竞妄图穿越赛道。齐安他静静的躺着,明明就是最后一个弯道,他应该越过这里,他应该像往常一样胜利欢呼,然后骑车到我面前,给我拥抱。不是这样,这样的安静不适合他。
后来,冷静的想。或许这结局对他再好不过了。他再也不用担心以后因为年龄渐长最后不得不放弃赛车,他也不用担心如果摔断了腿他该怎么办,他再也不用担心离开赛车了。是他最爱的赛车杀死了他。我想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后悔,从未后悔……
天晴了……迎来是他的葬礼。真是一场宏大的葬礼。很多车队同伴,很多亲戚,很多粉丝,很多很多人都有自己有关他的定位,我又算什么呢?
他在时,我是他最爱的人,他不在了,我什么都不是……
“齐安,天晴了。我来看你了。”心中默默说着,不敢穿越人群,到他面前,直到高晋把我拉到他面前。他就那样静静躺着,我喜欢他扬起手臂胜利欢呼的样子,现在,却乖乖放在身体两侧,这真不像他。
他的女友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将头放在他肩窝上失声痛哭。我就站在旁边却什么都不能做,我多想紧紧拥着她,多想依赖他厚重的肩膀。我多希望他还会紧紧搂着我,在下雨时,把我裹进胸膛。
这一切结局,有关我的悲惨,全是我的咎由自取。他是如此宠溺着我,如此深爱着我。
每一次看齐安比赛都会特别紧张,仿佛比杀了我更难受。每一个过弯,他的车体倾斜,离地面只有十几公分,我多怕他没有掌握和平衡,或突然前胎的抓地力不够。他要我相信他,可事情却总是不尽如人意。他出事了。这其实只是一场小车祸,后面的人妄图超越他,结果车速太快,车体倾倒,砸在齐安腿上。他住了一个月院。那时他跟我说他当时倒在地上时,最怕的就是腿摔残了,再也不能赛车了。从这次之后,我就更加害怕,害怕他受伤,但我从未想过,他会因此而丧命。
是我太任性,是我太自不量力。他为赛车而付出他的一切,怎是我这般轻易就能让他放弃的。他十五岁那年就曾为看MOTOGP赛只身偷偷跑去上海,记得当时他父母大发雷霆,把他的车没收。我又看着他如何拼命偷偷打工,妄图凑齐几十万再去买一辆车。在齐安离家出走的年月里,我曾陪他踏遍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只为去寻一张他偶像罗西的海报。那时候,他会骑他的脚踏车载我,从那时我就开始深深迷恋他宽厚的背脊。喜欢在炎热的夏季,把脸贴近他的皮肤。
梦想这个词,对我们来说是如此神圣昂贵。像我从不敢踏出父母为我定的路子,我是太过怯弱,只在心中默默向往那一片自由天地。齐安的梦想更加昂贵,他接连付出太多,在这条路上,他走的太苦。最终昂贵的付出他的性命。梦想,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竞能如此蛊惑人心,为你而甘愿放弃所有。
是我推开他的,是我放弃他的温暖怀抱。是我让他选择,我或赛车……
他没有回答,我冲出家门,外面下很大雨,出门后才发现自己哭了。从前,齐安每当下雨都会时刻陪着我,他说我很笨,即使打伞还是会把自己淋湿。每次他都会为我打伞,会把我裹进怀里,可这次,却……
一个月没有联系……
“等天晴了……来看我好吗”这是一个月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一个月,他曾酗酒,曾低迷,曾想放弃赛车,但也只限于之一个月而已。一个月后,他开始了新的生活。不,应该是我们,我们都有了新的生活。他有了新女友,而我也在父母的介绍下认识了我明天的结婚对象。但我们都知道,彼此深刻爱的究竟是谁……是谁陪谁走过人生那么多痛苦,那么多欢笑……
喝了几口咖啡,恍惚走了出去。天晴了,但愿明天也是晴天……
等天晴了,是否齐安就会回来陪伴我,是否天晴了,一切就会明媚如故。齐安,偶像剧真的是骗人的,即便我们真的一次不差亲完100次,却还是没能相守一生。齐安,你的项链是你的祝福吗?我想我会戴着它,永远……
齐安,天,真的晴了……
柱子乔迁新居时,非要由爷爷来剪彩。爷爷胡子乐开了花。
爷爷是支前模范。解放前,爷爷曾带领一伙壮汉,抬担架,运送给养,屡立战功。
柱子爸爸妈妈在扑灭山火中光荣献身。
从此,柱子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
转瞬间,柱子长成一条壮汉。他像爷爷一样,为乡亲办事,任劳任怨,后被推选为村长。
村里的农民,靠土里刨食,怕是脱不了贫。柱子开始养殖蘑菇,他带头试验,结果连老本都搭进去了。爷爷坐在马扎上,卷着纸烟,说了一句,不行到城里去,拜师学艺,兴许能找出失败原因。
柱子去了农校,请教了老师,还从书店抱回一摞书籍。没有几年工夫,拉拉屯的蘑菇出名了,连大城市都抢着跟他们订货。村民富了,家家不仅翻盖了房子,户户都有存款,是县里远近闻名的富裕村。
乡亲们都盖上了新房,惟独柱子家,还住土改时爷爷分到的三间石头房。
柱子小舅子都盖上大瓦房,羡慕得柱子媳妇直嘟哝:“咱家差哪儿,留着钱做甚?”
“是呀!也该改善改善了!”柱子瞅着爷爷说。
爷爷把烟掐灭了,费了好大劲才站起来,拉着柱子往外走。
柱子闹蒙了,心里说,你老人家,又唱的那出戏。
爷爷弓着腰,像一张弓,拄着拐杖,往村西头走。
“爷爷,你要做甚?”柱子问。
爷爷没吭声。继续前行。
又走过几户人家,爷爷停下了脚步。手指着两户破烂不堪的房子,他什么也没说。
柱子明白了,阔脸像被人抽一下,顿时红涨红涨的。
这两户人家,大人有病,欠下不少饥荒,别说翻盖房子,连孩子上大学的学费,都是乡里乡亲给凑上的。他们也想脱贫,有想开豆腐房,没有底垫。还有想养奶牛,没有钱买牛。
爷爷重重地打了个“唉”声,柱子心知肚明。
回到家里,柱子当媳妇说:“我想把盖房子钱,借给村西头的两家困难户?”
媳妇没说话,嘴噘得老高,摔摔打打的。
爷爷咳嗽了一声。柱子媳妇知道啥意思了。她忙倒了一杯水,递给爷爷,说:“咱家的房子,还翻盖不翻盖了!”“不忙,不忙,再等两年!”爷爷瞅着孙子媳妇,说了一句。
太阳公公一天一天地转悠。柱子的儿子都上初中了。可他们家仍住老宅。每逢雨季,外边大下,屋里小下。难怪柱子媳妇发急。
拉拉屯旧貌换新颜,从山上俯瞰,错落有致的大瓦房,被太阳一照,闪着光亮。
直至那两个困难户,都脱贫了,还翻盖了新房子。
柱子家才翻盖了新房。
乔迁新喜那天,村上的男女老少差不离都来了,像办喜事一样。
柱子爷爷左瞧右看,乐不可支。
柱子搀扶着爷爷,打趣道:“都把房子翻盖了,你有何表示呀?”
爷爷耳朵有点背,重复一句:“你说什么?”
“我问你,有何表示呀?”
爷爷没吱声,仍是东屋走,西屋窜,眼里闪着泪光。不知什么时候,他拿出一个牛皮纸包,递给柱子说:“唉!我的全部家底都在这儿?”话音没落,几十双目光唰的投向这里,人们以为是一张大额存款单。
柱子剥开一层纸又一层纸,原来爷爷的家底是一张发黄了的毛主席像。
懂事的柱子,自然把毛主席像挂在屋子的北墙上。
爷爷仍像以前那样,站在毛主席像前,深深地掬了一个躬。
接着,柱子和乡亲们都齐刷刷地站在毛主席像前,举起右手,好像宣誓一样。
这时,外面响起噼噼叭叭的鞭炮声。
有一种病叫地老天荒
午夜两点。我躺在床上给子建打电话:“明天是我们认识6个月。他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我说的“他”是肖洛,我的男友。一个刚刚步入中年,事业有成的男人。子建大概还没完全清醒,声音里一股子被窝味:“你要他给你什么表示?”我说肖洛没有向我求婚。子建爱搭不理:你不是说他一早就告诉你了他不会再结婚了吗?他如今事业如日中天,有一个正在长大的儿子。一年前又刚刚挣脱婚姻的束缚。生活对于他来说已经进入了黄金期,有孩子,有事业,有自由。眼下还有你的爱情,他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可他总在说要我跟他同居。我振振有词。
子建用一种教训智障人士的口气指点迷津:庄兰心你要明白。成熟男人对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底线。肖洛的底线就是可以恋爱,可以同居。可以亲密无间,就是不可以结婚。
我悲从中来:“我这样爱他,他就不肯为我做些改变?”
“变不变在他自身。内因是变化依据,外因是变化条件。温度能让鸡蛋变小鸡不能让石头变小鸡。丫头你别告诉我你中学没上过政治课!”子建恨铁不成钢。“就没有第三种可能?”我不甘心。子建恶狠狠地说:“有,变成‘旺鸡蛋’。”旺鸡蛋是南京人爱吃的一种食品,是把孵化到一半的鸡蛋煮熟,剥开蘸着椒盐吃。往往剥开的鸡蛋里面是已经成形的小鸡,眼睛嘴巴心脏俱全,医学上叫胚胎,看着十分的残忍,非心狠手辣者不敢下嘴。偏偏南京大街小巷热销得厉害。
我想说点什么子建已经挂了电话,想来是不耐烦再听我没完没了的倾诉。半年来我常在跟肖洛生气后不分昼夜地找子建做倾诉对象,而后没过两天又很没出息地告诉他,我和肖洛又和好了。这样的节目反复上演,别说子建见怪不怪,连我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和肖洛吵架当成了调剂爱情生活的娱乐节目。而子建就是我的午夜垃圾回收站。
第二天一大早肖洛来接我上班,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把首饰盒子递给我,轻描淡写地说:“兰心,别小孩子脾气。晚上下班我来接你一起吃饭。”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我一提结婚他就会买一些贵重的礼物送我,然后哄我宠我,花上两天时间陪我,如果放在从前,我会不再“小孩子气”,乖乖地听从他的安排。
但是我想结婚了,我想有个家,有个可爱的孩子。坐在肖洛的车上眼泪不停地涌出来,肖洛也不说话,只是拿了毛巾又递了水给我。我继而嚎啕痛哭,有些伤心欲绝。
给子建打电话,为半夜搅了他的清梦道歉。子建在电话里以少有的温柔语重心长地规劝我:兰心,结婚是两厢情愿的事,你何必逼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做一件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又何苦平白伤了自己。你是个好女孩,要学会善待自己。我刚想感动来着。子建却又换了平时的油腔滑调:哟!要不,你掰了他,先跟哥哥我凑合凑合?
你找死呀!我猛的挂了电话。
子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贫嘴得厉害。大学时,他是公认的谦谦君子,看他脸红的程度就知道他跟女同学相处的时间长短。样子特纯朴可爱。但偏偏他跟我说话不会脸红。
有一次我问他:你怎么就跟我说话不紧张呢。子建说他觉得我人虽然漂亮吧但不拿清高吓人,很有亲和力。我听着正准备高兴,人家那边接着又说了一句:我觉得你特不像一女的,特哥们儿。
我给了他一脚,却踹掉了我的万种柔情。课余时间我们便呼兄唤妹形影不离,在别人眼里我俩好得蜜里调油暧昧得一塌糊涂。关于我俩的绯闻连教国学的老教授都惊动了,他老人家在春节我们去拜年时趁着酒兴演出《拷红》,据说子建醉到舌头都大到不会转弯了还拍着老教授的膝盖正色道:我们是纯洁的革命加兄弟关系,任何人不得胡思乱想。
我当时已经醉倒在师母那张大床上,第二天听说后连忙点头确认:是的。从此再也没有动过暗恋他的心。
那天我把子建的话翻来覆去想了两个晚上。他说得对,像肖洛这样经历过婚姻的成熟男人对来自任何方向的感情都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防范,这原是一个商人的精明,可问题是,我并不想分掉他一半身家财产。“我只是爱你这个人,我要跟你白头偕老。”这话连我自己听着都跟台词似的。正想着老板让我准备开会用的文件,结果我鬼使神差地拿错了合同,被老板当场咆哮。气头上我也一摔门:MD!大不了不干了。
我打电话给子建,说自己现处在失业中。问能不能暂时搬到他的住处去,因为我住的是公司的宿舍。子建求之不得:从今后你该帮我洗臭袜子若干双了吧。我说行啊,反正现在是没工作没收入没男友的三无人员,说好了我帮你洗臭袜子你得养活我。
子建给了我他房间的钥匙。又帮我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搬上车,中途肖洛的电话很快追过来,我去意已决不打算回头,直接把电话关机。
我把行李搬进子建的房子,以最快的速度占领了带卫生间的主卧,子建回来时看到大势已去十分痛心疾首,说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住在一个有卫生间的大卧室,真是引狼入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