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再回到这座六朝粉都,石头故城,池寒心情亦是激动不已。当时他在这里参与金陵演武,结识了焦宛儿、罗立如等金龙帮弟子,还有李沅芷、薛公远、耶律齐等江湖后起之秀。那时的意气风发,如今仍历历在目。
晃眼之间,已是一年光阴。
袁承志同温青青驾着车,就跟在池寒左右,心情好似也是激荡不已。
他们一行六人,那日从徐州地界的密林出发,怕遇着清兵,不敢再走官道,一人驾了一辆马车,尽挑些生僻路径前行。袁承志方向感甚好,即便是荒野小道也不会迷路,便走在最前头引路。
六人江湖儿女,也没那么讲究,从岔道小径一路往下,找得到村镇便住上一宿,好生梳洗,换一套干净衣衫,若是运气不好,那么便将马车围一个圈,就地和衣而睡。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内功御寒,外功护体,这么睡在野外不怕生病,也不惧野兽毒虫。
他们日夜兼程,这一路上倒是平静。没过多少天就来到了金陵。
那金陵石头城乃是天下有数的大城,当年明国太祖开国建都,就是在这个地方。如今明国覆灭,这座石头城落入清廷的手里,繁华却不减当年。六人六辆马车从北边玄武门跨入,只一进城,便见千门万户,五方辐辏,朱雀桥畔箫鼓,乌衣巷口绮罗,秦淮河泊莺歌笑语,画舫楼船灯火辉煌,虽逢乱世,却是不减昔年奢靡的风光。
这个地方池寒是来过一次的了,几声感慨之后便没了新意,只想着既然到此,应该去金龙帮拜谒一下“铁背金鳌”焦公礼焦帮主,当然,还有焦宛儿。
其他几人却是不一样,沐剑屏常年居住南疆木王府中,陡然见到这么繁华一座城池,日落西山却还灯火通明,街边小贩成群,各色新奇事物不尽,兴奋得骑在马上就开始大呼小叫。史红石和温青青两个女子虽不如她那般表现,眼睛里也是异彩连连。
陆高轩满肚子墨水,这时也找到了抒发感情的时机,一会儿看着秦淮河畔的莺莺燕燕,色迷迷(池寒是这么觉得的)地朗诵一句“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一会儿又看着城中魏晋时期的古迹感怀一声“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只是他们如今每个人都驾着一辆奢华马车,本是惹眼,这下子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池寒与袁承志相视苦笑,先催促众人加紧赶路。六辆马车在袁承志的带领之下七拐八绕,驶入一个大宅院中安顿好。那儿的主人两鬓斑白,胡须拉碴,风霜满面,只是看上去依旧慷慨豪情,神采奕奕。他十分热情,同袁承志寒暄几句,又将众人好茶好水伺候,款待周到。
袁承志笑着为众人引见,原来那人竟是明国抗清名将孙仲寿。孙仲寿见明国势不可为,他心系故主,不愿投降清朝,在江湖上几经周折想要抗清复明,也毫无所得。他年岁渐大,慢慢地心灰意冷,便用多年积蓄在金陵故都买下一套宅院,过上了市井隐居的生活。
沐剑屏心头一动,不由好奇道:“袁少侠怎么会认识孙将军的?”
孙仲寿便捻着胡须哈哈笑道:“你们这可有所不知,承志是我们袁大帅的公子!”
“什么?”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沐剑屏却是大惊。
孙仲寿便又重复一遍,道:“承志,乃是我们袁崇焕袁大帅的公子。承志这个名字,正是要继承大帅之志,匡扶明朝社稷,虽万死而莫辞。”
这一下不光是沐剑屏,陆高轩、史红石和温青青也是耸然动容,惊讶不已。袁崇焕乃是明末名将,号称大明江山的万里长城,在宋、蒙、辽各国都是大有名气,只是最后却被皇帝听信谗言给杀害了。若非如此,这明国江山是否落于清廷之手,也还说不一定。
众人看着袁承志的目光不由得肃然起敬。袁承志在这目光之下变得不好意思起来,黑黑的脸蛋透出红光,嘴角勾起憨直的笑。
池寒倒是一脸平静,这些历史对于他没什么吸引力,也带不来什么震撼。他只是默默地盯着众人激动地摆谈。
陆高轩也经过最初的诧异,也不再多说话,脸色阴晴不定,好似并不太高兴。
史红石也是性子较冷,会客的大厅中,倒多是沐剑屏、温青青两个少女围着袁承志唧唧喳喳聊个不停的声音。
也许是太过激动,沐剑屏竟然连自己木王府小郡主的身份都抖露出来,众人又是一阵惊讶称羡不已。
池寒简直想附额仰天长叹。沐剑屏毫无心机,这身份一漏,以后说不定便有麻烦。但这个场合不是说教的时候,他只能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听他们继续聊起袁大帅当年的光辉事迹。
又过了不知多久,孙仲寿毕竟年岁较高,容易疲乏,吿个辞回房睡觉去了,沐剑屏等人的聊兴也渐渐弱了下来,袁承志便提议道:“如今没事,咱们不如出去再逛逛石头城的夜景。”
如今刚刚入夜,大伙儿都还没有睡意,这个提议深得人心。池寒第一个跳起来赞同,几个女子也紧接着表示同意。
陆高轩脸色依旧莫名其妙地有些难看,犹豫一会儿才点头道:“一切但凭白龙使做主。”
于是众人简单梳洗整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从孙府出来,漫步在金陵城的大街上。只见触目全是灯红酒绿、笙歌曼舞,繁华确是繁华,只是以酒家赌坊、高端客房、风月场所居多,有些地方的宣传做得露骨,那些个窈窕的姑娘们列成一排全站在楼外,****半露,白玉腰肢,莲藕般小腿,也都暴露在夜风之中,羞得袁承志面红耳臊,后悔不已。
这一幕幕却是池寒梦想中的情景,他不由得眼睛都绿了,转念却想到身边正有三个国色天香的少女在看着自己呢,自己怎么能够被那些庸脂俗粉勾了魂魄?于是赶紧做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正人君子样,憋得脸都红了。
看到这些情境,六人中却是温青青最自然,她适才已经换了女装,是一套青绿的长裙。如今走在那些秦淮歌女面前,温青青高昂头颅,裙摆飘飘,把那些人可都给比下去了。有许多流连在风月场所的男人,竟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望向她去,被这位少女给吸引。
余下的五人不自觉地走到了温青青后边。池寒抬眼看着她,只见温青青每一步行走,细细青丝晃动,隐约露出白皙如雪的脖颈,竟看得人心痒难耐,连他也不由得暗中称赞。这时他有意无意地瞟了身旁袁承志一眼,这位黑脸少年眼里只剩下面前青影。
温青青在众人的注视下,忽地蹦跳着转过身子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道:“这么走着也无聊,我们干脆雇艘河船,在秦淮河中游河解闷!”
游河泛舟,还是在千古风月名地的秦淮河上,这举动可真够文艺范儿的。池寒先自心动,便赞同起来,他一赞同,史、沐两位少女和那陆先生也就不反对。袁承志眉头微皱,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
于是六人慢慢踱步到河港上找了一艘看起来比较雅致的小船,这艘船说小,那只是跟河中的奢华画舫相比较,六个人全都往船舱里一坐,还有很大的空间呢。不多时船家划起桨来,小船沿着河道行走,但听浪涛阵阵,笛歌处处,桨声轻柔,灯影朦胧,周围大画舫上的灯火仿佛专为六人照明,莺语仿佛专为六人欢歌,更似乎这风中水里,都有了脂粉香气。
既然夜游秦淮,自然无酒不欢,温青青拍着桌子,摆出一副大爷的架势来,嚷嚷着要船家上最好的酒。那船夫应声添上一大壶杜康老酒,却多看了温青青几眼,小声嘀咕道:“这是哪一家的姐儿,却这么不知礼数……”
他倒是小声嘀咕,船舱中几人身怀武艺,可是听了个清清楚楚。温青青顿时勃然大怒,刷地一声抽出身旁池寒的长剑(因为她换了装没有带剑),横剑直指船家,愤懑道:“你说谁是姐儿?”
船夫只觉眼前银光晃动,接着脖颈上寒气森森,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呢,一柄利剑已经架在脖子上。他吓得瑟瑟发抖,这才知道自己多嘴惹了祸,哆嗦着嘴连话也说不顺畅了。
众人都被温青青吓了一跳,袁承志便要站起身来阻止,却被池寒扯着袖子重新坐下喝酒。池寒相信温青青的人品,吓唬别人还可,滥杀无辜的事却是做不出来的。
只听温青青继续愤懑道:“你看我这身打扮,很像陪酒唱曲的姐儿么?”
船夫只能连连哀求:“姑娘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姑娘饶命啊!”
温青青收了剑,眼珠子转了一圈,冷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这秦淮河的姐儿有多好。你,给我们这里三位相公每个人都找一位姐儿来。要最好的,否则……”她用剑虚劈,在船夫面前刷刷地挥舞起一片寒芒。
池寒刚喝下去一口酒,差点呛到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