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岸畔垂柳袅袅,时至初春,那柳叶儿正新,柳叶下行人如潮,多是锦衣华服寻花问柳的公子哥儿,或莺歌燕语结伴出游的大家闺秀,也能见到挑着担子沿岸叫卖的小贩。湖面如镜,碧水清泠,在太阳下泛过粼粼波光。湖上时而有轻舟数艘飞快驰过,舟上艄公扯着嗓子哼不知名的小曲,更多的却是一幢幢华丽的画舫,画舫静静泊在水上,偶尔有女子清丽的歌喉从舫里飘来。果真自古扬州便是繁华之地。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果然不是空穴来风。扬州古城……果真好地方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突然老气横秋地感慨了一番,让旁人大跌眼镜。
这个少年原本叫池寒,看起来有些瘦削,稚气未脱,但双眉如剑,英气勃发,眉宇之间流露着一股异于寻常小孩的成熟——他一身雪白长衫,看似书生打扮,却又蓬头垢面显得不伦不类,有几分潇洒不羁的气质。
而这个叫池寒的少年,并不属于眼下这个世界,这里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他来自地球。确切地说,他是21世纪的人,而他现在所站的地方却是个武侠世界。
“老子可真他妈的倒霉啊,穿越就穿越吧,但为什么要变成小孩呢?太扯蛋了……”池寒怨天尤人地咕哝着,漫不经心地撇眼望去,左边的姑娘薄施粉黛,右边的妹妹婀娜玲珑,当面走来几位娘子,那更是前凸后翘,波涛汹涌。
池寒一双眼睛都要笑成缝了,心里更是欢喜:虽然目前身体小了点,但再过两三年,我可就有福气了……
眼看几个姑娘就要走近,他连忙俯下身去,对着湖水整理仪容。
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帅!池寒对着水中的自己点了点头,这才转回来,摆出一个自认为魅力爆棚的姿势。
几位美女擦肩而过,其中一名还摸了摸池寒的头颅笑道:“这个小弟弟好可爱。”然后她们飘然远去,只留下池寒萧瑟的身影独自在风中凝成石头。
穿越的确是好事情……可为什么要变成一个小孩啊!池寒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欲哭无泪。他原本是二十二岁的堂堂大学生,在大学毕业晚会当天喝醉过去,一觉醒来,竟然穿越到这古代世界里,还变成了一副小孩子模样。
哼哼,等我再长一会儿,可就不是“小弟弟”了!池寒恶俗地想着。
“打起来了,要打起来了!”却在这时,人群里传出了不和谐之音。
池寒被这突然的噪杂一惊,回过头来却见十七八名大汉头裹白布,腰缠青带,在一个老者带领下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气势汹汹地冲入一条坊间。围观的人更多,黑压压一片,口里还叫着“要打人了!要打人了!”,身子却都忙不慌地分开两边,为这队汉子让出路来。顿时从坊间又传出女子惊呼声,男子叫囔声,乱成一团。
他一时好奇,虽然心中有些惧怕,但也跟着钻进了巷子。
这条坊间在扬州城中也算得上奢华,分了几个大院子,适才还是丝竹声声,歌舞升平,此刻却一霎时都安静了下来。然后便听其中一间院中传来一个老者的洪亮声音,似乎是说自己这伙乃“青帮”中人,不过说的究竟是什么却听不仔细了。接着传来几声模糊的对答,就只剩乒乒乓乓的杂音,看来是真打起来了。
池寒循声而去,悄悄从门口摸进院中,此刻院中众人大多都聚精会神于打斗上,即便有人关注这大门口,料自己这十三岁的小孩模样也不会有人注意。
这院虽名为院,倒不如说是一个大厅,从厅门进来便可见一栋上下两层的楼房,打斗之声正是从二楼东边一间厢房传来的。池寒打量一番,见一老者带着七八个汉子站在大厅中央,面色铁青。大厅地上还躺着几个青带汉子,携带的刀刃掉落一地,也不知是死是活。大厅四周尚摆了好几桌佳肴,想必刚才此处正是生意兴隆,此刻却再无人敢坐在桌子周边,都在大厅的四周站住,看着这一场打斗。
便在池寒进门时,楼上的打斗越发激烈,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猛然听得一声冷哼:“给大爷滚!”楼上东厢房里又飞出三人,“砰砰砰”坠在地上,武器也“哐啷”一声飞出跌在楼下地面,刀刃上还滴着鲜血,倒把附近围观看热闹的人吓得一阵尖叫,让池寒也看得暗暗心惊。
这就是江湖争斗了么?
那抹红色从眼睛钻入心里,竟令他感到心悸。
摔下来三人中,已有两人晕厥过去,还有一人尚自清醒,抱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鬼哭狼嚎的。待众人看去,却见是一个弥勒相的大胖子,此刻披头散发,鼻子嘴巴都皱到了一起,身上全是灰尘,脸上还留着一个脚印。这胖子本就丑陋,如今此等模样,更是令人忍俊不禁,池寒差点笑起来,幸好努力忍住,但却听得他身旁一个妇女已经“咯咯”地笑出声。
“臭表子,有什么好笑!”立时便有一个青带汉子抢上前来拉着那妇女“啪啪”扇了两巴掌,直打得妇女两颊乌青,哭爹喊娘。池寒在旁边亲眼见这情景,心下又是惊惧又是愤恨,大厅中早有一个小小身影抢出大骂:“你个死乌龟、烂王八,生孩子没屁孔的臭流氓,你凭什么打我妈……”
一溜儿污言秽语骂出来,连个停顿都不带的。
众人望去,却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枯黄头发披散而下,仔细辨认下才能看出是个十多岁的男孩,一身穿得破破烂烂,也是可怜人。但听他嘴中歹毒语句层出不穷,大部分人还是眉头紧皱,暗道:这小孩好生没有教养,只有池寒眉头微蹙,神情恍惚,只觉这一幕非常熟悉。
再看场中,旁观者尚且觉得骂得难听,那一帮青带汉子更是早已怒气勃发,其中一个汉子立时便冲上前要捉小男孩,男孩见势不妙,赶快撒丫子跑人。青带大汉自然不会放过他,跟着也追去,可那小男孩动作灵巧,在桌椅间钻来纵去,滑不溜手,两人一追一逃,撞翻桌椅无数,打碎不少碗碟。
堂中那带队老者脸色更青,就快要与腰间一带混为一色了。张口怒骂道:“李全!连个小娃子也抓不住!”言下之意,却没有责怪那汉子与小孩一般见识。
那唤作李全的青带汉子被这一骂,也是憋得脸色灰沉,动作更是猛烈,一连打翻了几张木椅去,心疼得老鸨“哎哟哟”地叫唤,却不敢责怪那帮凶神恶煞的人,只在一边跳着脚骂那小男孩:“韦小宝你这兔崽子,小混蛋……”
池寒没听清楚老鸨还骂了些什么,脑子里只是嗡地一阵响。
韦小宝。韦小宝!
他曾经粗粗地看过金庸的武侠小说,大多情节都已经记不得了,然而某些知名人物早就如雷贯耳。不单是他,恐怕每一个中国人听到那些名字,都倍感熟悉。
这恍惚片刻,那青带汉子便已经抓住韦小宝的衣领了,毕竟没了桌椅屏障,腾挪闪转已没有那么方便。汉子狞笑一声,骂道:“看你小兔崽子还横!”一只手将韦小宝瘦削如柴的身子高高举起,顺势就要把人掼下地来。
这一摔若是砸得实了,小小性命势必无可幸免,指不定还是个头颅碎裂,脑浆溅地的惨局。围观着许多人都禁不住用手遮了双眼,却都不敢上前阻拦。
池寒一惊,下意识地大叫一声:“不要!”
身子就已经窜了出去。
这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窜出去后才觉得后悔。自己如今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童身躯,又怎么阻得住?
莫不要把自己这条小命也搭进去了。
就在心思细转之时,池寒毕竟已经冲出去,直愣愣地向着李全撞了过去。李全不料竟然有人胆敢出来阻止,更不料来的是个身高只及自己腰间的小毛孩子,殊无防备之中,下盘不稳,蹬蹬蹬地退了好几步,手上也不由一松。韦小宝“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四肢都快散了架,来不及痛呼,顺势打个滚到楼梯边,一挺身就往楼上钻去。
池寒一愣,心道你个韦小宝当真是奸猾似鬼,不讲义气,就这般溜掉了。他也想跟着窜到楼上去,终究慢了一步,那个叫李全的汉子已经欺近身前,钵大的拳头直直打来。
这一拳避无可避,眼看拳头越来越大,就要打在脸上,脑中却突然闪过一句话。
“拳打一气连,出手如崩山,气由丹田贯,气涩则招散。”
是在哪儿呢?看到过这么一句话。
一瞬之间池寒若有明悟,身体自然而然做出反应,忽地弯腰蹲下身去,翻手为掌,推向李全腹下,他只知气存丹田,一身劲道都由此发,而丹田大约就在肚脐之下。这么猜却是误打误撞,出招恰好符了避实就虚的要门。
他如今小孩身躯,本就比李全矮上许多,李全又是含怒出手,全身劲力都直扑上前,再难更改劲道。这一下变化让李全难以反应,一拳擦着池寒的头皮落在了空处不说,还仿佛是自己把身子送过去挨那一掌。
一掌下去,李全只觉得腹间剧痛,蹬蹬退了两步,手捂肚皮揉个不休。池寒却是“碰”地被李全撞飞了出去,连退了三四步仍是立足不稳,终于是一屁股瘫坐地上。
我把这大汉打倒了?我会武功了?池寒心里暗喜,但这时节已经容不得他再细想,眼看李全揉着肚子忍痛又要来抓人,池寒撒丫子就准备开溜。
却听骤然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停住!”
接着呼啦啦两声风响,那场中的老者已经两三步跳到眼前。
这便是轻功么?池寒瞳孔一缩,眸中蒙上一层决绝,已经严阵以待做好拼命的准备,他知道自己和这青帮的老者相差实在太远。遇上刚才那李全或许可以搏一搏,可是对上这个老头,那可真是无一丝生机。
老者站定,一张脸依旧铁青,却不动手。只张口问池寒道:“你是哪家子弟?”
池寒拿不准老者在打什么主意,只摇头道:“什么哪家不哪家的,我不懂,我姓池,前辈您好。”他本打算说“你池爷爷当然是池家的”,念头一转,又觉得当前形势不妙,还是小命重要。大丈夫能屈能伸,可不能光逞嘴上功夫,是以话到嘴边变得恭敬不少。
可是看着老者那一张阴沉沉的脸,池寒又觉得心里惴惴不安。他问我是谁家的,莫不是打探底细好杀人了账?他青帮弟子功夫低微,被人在楼上打得满地找牙也就罢了,却要迁怒于我不成?想到这里,池寒思虑着要不要扯几张虎皮做大旗,只是不知道当前江湖形势如何,哪一派的底子够硬。
心思既乱了,行动上也就有所动摇。池寒边说着话,脚下也不由自主退后几步。
他身后的人群也随着退出老远,四散避开。就好像池寒是个瘟神般。
还好老者并无什么动作,淡淡点一下头后赞道:“你年纪小小,刚才那一下倒是不错,有些武学底子。找个名师好好磨砺一下,成就定然非凡。”
一席说完,见池寒没什么反应,又欲说话。
恰在此时,楼上东厢房内又是“哎呀哎呀”几声惨叫,两个青带大汉稀里哗啦摔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