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at comments on where the world stands is very much the reverse or needless in these disordered years of a prematurely afflicted century:that amendment and not madness lies that way……that whether the human and kin,dred animal races survive till the exhaustion or destruction of the globe,of whether races perish and are succeeded by others before that conclusion comes,pain to all upon it,tongued or dumb,shall be kept down to minimun by Loving-kindness,operating through scientific knowledge,and actuated by the modicum of free will conjecterally possessed by organic life when the mighty necessitating forces unconscious or other,that have the‘balancings of the cloud’happen to be in equilibrium,which may or may not be often.
简单的意译过来,诗人的意思是如此。第一他不承认在他著作的后背有一个悲观的厌世的动机。他只是做他诗人与思想家应做的事“应用思想到人生上去”。第二他以为如其人生是有路可走的,这路的起点免不了首先认清这世界与人生倒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个人的忠实的观察不幸引起一般人的误解与反感。同时也有少数明白人同情他的看法,以为非得把人类可能的丑态与软弱彻底给揭露出来,人们才有前进与改善的希望。人们第一得劈去浮嚣的情感,解除各式的偏见与谬解,认明了人生的本来面目再来说话。理性的地位是一定得回复的。但单凭理智,我们的路还是走不远。我们要知道人类以及其他的生物在地面上的生存是有期限的。宇宙间有的是随时可以消灭这小小喘气世界的势力,我们得知那一天走?其次即使这台戏还有得一时演,我们在台上一切的动作是受一个无形的导演在指挥的。他说的那些强大的逼迫的势力就是这无形的导演。我们能不感到同类的同情吗?我们一定得纵容我们的恶性使得我们的邻居们活不安稳,同时我们自己也在烦恼中过度这简短的时日吗?即使人生是不能完全脱离苦恼,但如果我们能彼此发动一点仁爱心,一点同情心,我们未始不可以减少一些哭泣,增加一些喜笑,免除一些痛苦,散布一些安慰?但我们有意志的自由吗?多半是没有。即使有,这些机会是不多的,难得的。我们非得有积极的准备,那才有希望利用偶有的机缘来为我们自己谋一些施展的余地。科学不是人类的一种胜利吗?但也得我们做人的动机是仁爱不是残暴,是互助不是互杀,那我们才可以安心享受这伟大的理智的成功,引导我们的生活往更光明更美更真的道上走。这是我们的诗人的“危言”与“庸言”。
他的话是重实的,是深长的,虽则不新颖,不奇特,他的只是几句老话,几乎是老婆子话。这一点是耐寻味的,我们想想托尔斯泰的话,罗曼罗兰的话,泰谷尔的话,罗素的话,不论他们各家的出发点怎样的悬殊,他们的结论是相调和相呼应的,即使不是完全一致的。他们的柔和的声音永远叫唤着人们天性里柔和的成分,要它们醒起来,凭着爱的无边的力量,来扫除种种障碍,我们相爱的势力,来医治种种激荡我们恶性的狂疯,来消灭种种束缚我们的自由与污辱人道尊严的主义与宣传。这些宏大的音声正比是阳光一样散布在地面上,它们给我们光,给我们热,给我们新鲜的生机,给我们健康的颜色,但正因为它们的大与普遍性,它们的来是不喧哗不嚣张的。它们是在你的屋檐上,在那边山坡上,在流水的涟漪里,在情人们的眉目间。它们就在你的肘边伺候着你,先生,只要你摆脱你的迷蛊,移转你的视线,改变你的趣向,你知道这分别有多大。有福与美艳是永远向阳的葵花,人们为什么不?
原刊1928年3月《新月》第1卷第1期
谒见哈代的一个下午
一
“如其你早几年,也许就是现在,到道骞司德的乡下,你或许碰得到‘裘德’的作者,一个和善可亲的老者,穿着短裤便服,精神飒爽的,短短的脸面,短短的下颏,在街道上闲暇的走着,照呼着,答话着,你如其过去问他卫撒克士小说里的名胜,他就欣欣的从详指点讲解;回头他一扬手,已经跳上了他的自行车,按着车铃,向人丛里去了。我们读过他著作的,更可以想像这位貌不惊人的圣人,在卫撒克士广大的,起伏的草原上,在月光下,或在晨曦里,深思地徘徊着。天上的云点,草里的虫吟,远处隐约的人声都在他灵敏的神经里印下不磨的痕迹;或在残败的古堡里拂拭乱石上的苔青与网结;或在古罗马的旧道上,冥想数千年前铜盔铁甲的骑兵曾经在这日光下驻踪:或在黄昏的苍茫里,独倚在枯老的大树下,听前面乡村里的青年男女,在笛声琴韵里,歌舞他们节会的欢欣;或在济茨或雪莱或史文庞的遗迹,悄悄的追怀他们艺术的神奇……在他的眼里,像在高蒂闲(Theophile Gautier)的眼里,这看得见的世界是活著的;在他的‘心眼’(The Inward Eye)里,像在他最服膺的华茨华士的心眼里,人类的情感与自然的景象是相联合的;在他的想像里,像在所有大艺术家的想像里,不仅伟大的史迹,就是眼前最琐小最暂忽的事实与印象,都有深奥的意义,平常人所忽略或竟不能窥测的。从他那六十年不断的心灵生活,观察、考量、揣度、印证,从他那六十年不懈不弛的真纯经验里,哈代,像春蚕吐丝制茧似的,抽绎他最微妙最桀傲的音调,纺织他最缜密最经久的诗歌这是他献给我们可珍的礼物。”
二
上文是我三年前慕而未见时半自想像半自他人传述写来的哈代。去年七月在英国时,承狄更生先生的介绍,我居然见到了这位老英雄,虽则会面不及一小时,在余小子已算是莫大的荣幸,不能不记下一些踪迹。我不讳我的“英雄崇拜”。山,我们爱踹高的;人,我们为什么不愿意接近大的?但接近大人物正如爬高山,往往是一件费劲的事;你不仅得有热心,你还得有耐心。半道上力乏是意中事,草间的刺也许拉破你的皮肤,但是你想一想登临顶峰时的愉快!真怪,山是有高的,人是有不凡的!我见曼殊斐儿,比方说,只不过二十分钟模样的谈话,但我怎么能形容我那时在美的神奇的启示中的全生的震荡?
我与你虽仅一度相见
但那二十分不死的时间!
果然,要不是那一次巧合的相见,我这一辈子就永远见不着她会面后不到六个月她就死了。自此我益发坚持我英雄崇拜的势利,在我有力量能爬的时候,总不教放过一个“登高”的机会。我去年到欧洲完全是一次“感情作用的旅行”;我去是为泰谷尔,顺便我想去多瞻仰几个英雄。我想见法国的罗曼罗兰;意大利的丹农雪乌,英国的哈代。但我只见着了哈代。
在伦敦时对狄更生先生说起我的愿望,他说那容易,我给你写信介绍,老头精神真好,你小心他带了你到道骞斯德林子里去走路,他仿佛是没有力乏的时候似的!那天我从伦敦下去到道骞斯德,天气好极了,下午三点过到的。下了站我不坐车,问了Max Gate的方向,我就欣欣的走去。他家的外园门正对一片青碧的平壤,绿到天边,绿到门前;左侧远处有一带绵邈的平林。进园径转过去就是哈代自建的住宅,小方方的壁上满爬着藤萝。有一个工人在园的一边剪草,我问他哈代先生在家不,他点一点头,用手指门。我拉了门铃,屋子里突然发一阵狗叫声,在这宁静中听得怪尖锐的,接着一个白纱抹头的年轻下女开门出来。
“哈代先生在家,”她答我的问,“但是你知道哈代先生是‘永远’不见客的。”
我想糟了。“慢着,”我说,“这里有一封信,请你给递了进去。”“那末请候一候,”她拿了信进去,又关上了门。
她再出来的时候脸上堆着最俊俏的笑容。“哈代先生愿意见你,先生,请进来。”多俊俏的口音!“你不怕狗吗,先生?”
她又笑了。“我怕,”我说。“不要紧,我们的梅雪就叫,她可不咬,这儿生客来得少。”
我就怕狗的袭来!战兢兢的进了门,进了客厅,下女关门出去,狗还不曾出现,我才放心。壁上挂着沙琴德(John Sargent)的哈代画像,一边是一张雪莱的像,书架上记得有雪莱的大本集子,此外陈设是朴素的,屋子也低,暗沈沈的。
我正想着老头怎么会这样喜欢雪莱,两人的脾胃相差够多远,外面楼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狗铃声下来,哈代推门进来了。我不知他身材实际多高,但我那时站着平望过去,最初几乎没有见他,我的印像是他是一个矮极了的小老头儿。我正要表示我一腔崇拜的热心,他一把拉了我坐下,口里连着说“坐坐”,也不容我说话,仿佛我的“开篇”辞他早就有数,连着问我,他那急促的一顿顿的语调与干涩的苍老的口音,“你是伦敦来的?”“狄更生是你的朋友?”“他好?”“你译我的诗?”“你怎么翻的?”“你们中国诗用韵不用?”前面那几句问话是用不着答的(狄更生信上说起我翻他的诗),所以他也不等我答话,直到末一句他才住了。他坐着也是奇矮,也不知怎的,我自己只显得高,私下不由的,似乎在这天神面前我们凡人就在身材上也不应分占先似的!(阿,你没见过萧伯讷这比下来你是个蚂蚁!)这时候他斜着坐,一只手搁在台上头微微低着,眼往下看,头顶全秃了,两边脑角上还各有一鬃也不全花的头发;他的脸盘粗看像是一个尖角往下的等边形三角,两颧像是特别宽,从宽浓的眉尖直扫下来束住在一个短促的下巴尖;他的眼不大,但是深窈的,往下看的时候多,只易看出颧色与表情。最特别的,最“哈代的”,是他那口连着两旁松松往下堕的夹腮皮。如其他的眉眼只是忧郁的深沈,他的口脑的表情分明是厌倦与消极。不,他的脸是怪,我从不曾见过这样耐人寻味的脸。他那上半部,秃的宽广的前额,着发的头角,你看了觉着好玩,正如一个孩子的头,使你感觉一种天真的趣味,但愈往下愈不好看,愈使你觉着难受,他那皱纹龟驳的脸皮正使你想起一块苍老的岩石,雷电的猛烈,风霜的侵陵,雨雷的剥蚀,苔藓的沾染,虫鸟的斑斓,什么时间与空间的变幻都在这上面遗留着痕迹!你知道他是不抵抗的,忍受的,但看他那下颊,谁说这不泄露他的怨毒,他的厌倦,他的报复性的沈默!他不露一点笑容,你不易相信他与我们一样也有喜笑的本能。正如他的脊背是倾向伛偻,他面上的表情也只是一种不胜压迫的伛偻。喔,哈代!
回讲我们的谈话。他问我们中国诗用韵不。我说我们从前只有韵的散文,没有无韵的诗,但最近……但他不要听最近,他赞成用韵,这道理是不错的。你投块石子到湖心里去,一圈圈的水纹漾了开去,韵是波纹。少不得。抒情诗(Lyric)是文学的精华的精华。颠不破的钻石,不论多小。磨不灭的光彩。我不重视我的小说。什么都没有做好的小诗难[他背了莎[氏]“Tell me where is Fancy bred”,朋琼生(Ben Jonson)的“Drink to me only with thine eyes”,高兴的样子]。我说我爱他的诗因为它们不仅结构严密像建筑,同时有思想的血脉在流走,像有机的整体。我说了Organic这个字;他重复说了两遍:“Yes,Organic yes,Organic:A poem ought to be a living thing。”练习文字顶好学写诗;狠多人从学诗写好散文,诗是文字的秘密。
他沈思了一响。“三十年前有朋友约我到中国去。他是一个教士,我的朋友,叫莫尔德,他在中国住了五十年,他回英国来时每回说话先想起中文再翻英文的!他中国什么都知道,他请我去,太不便了,我没有去。但是你们的文字是怎么一回事?难极了不是?为什么你们不丢了它,改用英文或法文,不方便吗?”哈代这话骇住了我。一个最认识各种语言的天才的诗人要我们丢掉几千年的文字!我与他辩难了一晌,幸亏他也没有坚持。
说起我们共同的朋友。他又问起狄更生的近况,说他真是中国的朋友。我说我明天到康华尔去看罗素。谁?罗素?他没有加案语。我问起勃伦腾(Edmund Blunden),他说他从日本有信来,他是一个诗人。讲起麦雷(John M.Murry)他起劲了。
“你认识麦雷?”他问。“他就住在这儿道骞斯德海边,他买了一所古怪的小屋子,正靠着海,怪极了的小屋子,什么时候那可以叫海给吞了去似的。他自己每天坐一部破车到镇上来买菜。他是有(很)能干的。他会写。你也见过他从前的太太曼殊斐儿?他又娶了,你知道不?我说给你听麦雷的故事。曼殊斐儿死了,他悲伤得狠,无聊极了,他办了他的报(我怕他的报维持不了),还是悲伤。好了,有一天有一个女的投稿几首诗,麦雷觉得有意思,写信叫她去看他,她去看他,一个年轻的女子,两人说投机了,就结了婚,现在大概他不悲伤了。”
他问我那晚到那里去。我说到Exeter看教堂去,他说好的,他就讲建筑,他的本行。我问,你小说里常有建筑师,有没有你自己的影子?他说没有。这时候梅雪出去了又回来,咻咻的爬在我的身上乱抓。哈代见我有些窘,就站起来呼开梅雪,同时说我们到园里去走走吧,我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我们一起走出门绕到屋子的左侧去看花,梅雪摇着尾巴咻咻的跟着。我说哈代先生,我远道来你可否给我一点小纪念品。他回头见我手里有照相机,他赶紧他的步子急急的说,我不爱照相,有一次美国人来给了我狠多的麻烦,我从此不叫来客照相,我也不给我的笔迹(Autograph),你知道?他脚步更快了,微偻着背,腿微向外弯一摆一摆的走着,仿佛怕来客要强抢他什么东西似的!“到这儿来,这儿有花,我来采两朵花给你做纪念,好不好?”他俯身下去到花坛里去采了一朵红的一朵白的递给我:“你暂时插在衣襟上吧,你现在赶六点钟车刚好,恕我不陪你了,再会,再会来,来,梅雪,梅雪……”老头扬了扬手,径自进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