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三郎飘飘然,陶醉在自我认可与感动中。王仙儿牵着马径直走过月季花丛,济苍先生和海潮也紧随其后。木下三郎的眼睛与这支“朝圣”的队伍保持同样的移动速率,王仙儿三人心未动而身已远,木下三郎眼巴巴的却得不到回应。
那三郎头上戴的月季花斜堕下来,痴痴望着王仙儿的背影,伸手触及她远去的曲线,忽然喊道:“小娘子!前方右侧岔路有座波旬庙,诡异非常,不可投宿!”
王仙儿三人于是走向右边岔路的波旬庙。
木下三郎摇摇头,嘿嘿笑起来,朝青骢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尾随前方三人而去。
王仙儿绕过几株大树,发现树后藏了一座祭祀用的小庙,红墙碧瓦,在如此荒破的小村实属罕见。只见正中门额上大书“人间波旬”四个字,已然灰暗陈旧,蛛丝盘绕于墙外,燕雀远避于树间。往里是个很小的院子,毫无生气,小院中摆放了一个硕大的石缸,接着便是正殿,悬挂“波旬殿”金字匾额。
海潮走至石缸前,说道:“这缸中水黑漆漆的,咦,好像还有鱼,黑色的鱼。”
济苍先生拍着肚子,笑道:“今日晚餐有着落了!”
海潮厉声制止:“先生不可!”
王仙儿看看石缸中的黑水,心中疑惑:“怎么会有鱼?此事有些蹊跷。”
三人进了波旬殿,见那殿上供着一尊黑面邪神,眼如珠,耳似鳍,左手执金鞭,右手握海蛇,阴森森的怪吓人。
济苍先生放下行囊竹箧,仔细端详殿上邪神,言道:“赤贫村落建起这样一座奢侈庙宇,竟然是为了供奉这块黑炭,真是愚不可及!”
三人说话之时,天渐渐黑了,波旬庙阴风凄凄,益发诡异。
刘济苍无奈道:“上有片檐庇护已经不错了,总比露宿外头强吧!”
海潮小和尚看看昏沉的天,似有担忧:“不知那木下三郎在何处借宿?”
“那自是百花洞府、温柔之乡,小师父慈悲,竟还惦记那淫贼。”王仙儿在波旬殿收拾出两处干净的地方,聊作一夕睡榻。
海潮不言语,合十双手,闭目静思,心观四维,片刻后方说道:“先生,仙儿姐姐,我觉得此处不祥,还是小心为上!”
刘济苍也道:“海潮说得对,仙儿姑娘,你我各值更半宿如何?”
王仙儿点点头:“我守上半夜。”
一路劳累,济苍先生和海潮倒头便睡着了,王仙儿守在黑面邪神塑像之下打坐。月近中天,窗户上树影浮动。空气沉闷压抑,王仙儿心中烦躁,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再看看刘济苍和海潮,都睡得十分沉,没有蚊虫侵扰。
王仙儿心里一惊:“蚊虫?这破庙好像没有出现过蚊虫等生物,倒有些异乎寻常。”她百思不得其解,越发焦虑起来。
这时身后塑像发出“咯咯”摩挲移动的声音,王仙儿忙转身探查,发现黑面邪神圆睁了双眼,左手竟然自动垂下,金鞭杵地,右手抬至胸前,海蛇大张毒口。这变化过于突然,王仙儿忙拔出短剑,凝神戒备,同时连呼刘济苍和海潮起身。
济苍先生从睡梦中惊醒,见此情形,急急对海潮道:“海潮,快念咒,对付这妖魔鬼怪!”
海潮会意,将念珠绾结在手上,念出一段楞严咒,只见他小小的僧袍中鼓起猎猎之风,颇有威势。这楞严咒乃咒中之王,此咒一起,小妖惊逃,鬼王退却,精怪莫敢靠近。济苍先生刚舒了口气,却眼睁睁看那黑面邪神将双眸紧闭,缓缓抬起左手,金鞭指向众人,右手海蛇嘴张得更大,还吐出细长的信子。
王仙儿掷出暗器,叫道:“不好!退出去!”
一声令下,三人背靠背退出波旬殿,到于小院中。此刻,月华如水,万籁俱静,红墙之外随风飘来木下三郎的声音:“小娘子莫怕,三郎为你解围!”
一道黑影逾墙而来,跃进波旬殿,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响,倏忽归于宁静,不久,一个手持金鞭、抓握海蛇的人走出殿门,正是木下三郎。
三郎道:“诸位,妖邪已除,不必惊慌!”
刘济苍踅摸进波旬殿,见那黑面邪神被大卸了八块,身子碎得不成样子,此外也没有什么奇特的东西。
“妖怪呢?”济苍先生问道,“这就结了?”
木下三郎丢掉手中金鞭和海蛇,摸了摸八字胡,只顾瞅着王仙儿:“小娘子受惊了,只要有我三郎在,一切邪祟逃避不及!哈哈……那个,你我朝夕相伴这么久,还未请教小娘子芳名?”
王仙儿再也忍不住,挥剑削向木下三郎,那三郎不防,绿衣服被割了一道口子。
“啊哟哟,我的衣服!你这女子好不识人敬重!”
王仙儿柳眉倒竖,又刺了数剑,最后被三郎抢手捏住剑脊,不得动弹。
一时激动过后,木下三郎恢复了油腔滑调:“虽不识敬重,却个性独特,爱恨分明,正合三郎的胃口!”
王仙儿怒道:“滚!”
木下三郎讪讪地摆手:“好好好!我的仙儿,我听他们叫你仙儿,是仙儿吧?好名字!凌波仙子,飘飘欲仙!哎,看来这出英雄救美到底是演砸了!美人儿不领情呐!”
王仙儿三人尚且不知,原来这五通教主打算闹一出英雄救美,以俘获王仙儿的芳心。于是木下三郎伏在庙外,暗暗操控波旬殿中塑像,先惊扰殿中之人,待到时机成熟,他便降临在美人面前,除魔灭妖,收拾残局,从而树立起自己的英雄形象。谁知道王仙儿并不领情,甚至动起了手。
“襄王我久候巫山,只待神女归来,仙儿,三郎就在这庙外守护,随叫随到!”说罢飞身出庙,躲上庙外的一株大树,就在树干上落脚休息。
海潮道:“看样子没法睡了,要继续赶路吗?”
济苍先生摸了摸海潮的光头:“荒郊野外比不得城郭市镇,这黑灯瞎火的,无法持续赶路,还是挨到天亮吧!”
三人又进了波旬殿,检查了数遍,不见异样,都坐下来闭目养神。木下三郎在大树上呼呼大睡,鼾声阵阵,拴在树下的青骢马偶尔打个响鼻。
海潮跌跏趺坐,默诵观音普门品,至丑时初刻,耳畔响起“啵啵”的声音,初时未曾在意,但那响动不绝于耳,终于让海潮警觉起来。
济苍先生和王仙儿也早已察觉,听那声音从院子传来,仿佛是在水中呼吸吐泡的动静。
刘济苍站起身:“我去看看,那三郎又在捣什么鬼!”走到小院,发现声响来自大石缸,临缸观看,见一条黑色的大鱼将银白色的大嘴露出漆黑的水面,鱼嘴张合不断,翕然有声。
“呵,原来是这小家伙!”济苍先生乐了,正要回身,看到水中鱼眼睛也露出了水面,那双鱼眼呆然有光,奇圆无比,透着沧桑和愁怨,似乎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济苍先生忽然动不了身子,直勾勾望着鱼眼睛。王仙儿见济苍先生站在石缸前一动不动,感觉奇怪,正要过去查看,只一眨眼功夫,石缸里伸出两条“触手”,迅速捆住了刘济苍。
“嘿嘿,好家伙!没想到老天爷对我宠爱有加,还真他妈恩赐给三郎机会!”木下三郎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小院里,抢先靠近石缸,王仙儿和海潮倍感惊讶。
三郎并起二指,运之如刀,在捆绑济苍先生的“触手”上一划,“触手”便迎刃而解,但济苍先生仍然无法动弹。那三郎一把抱起刘济苍送回波旬殿,又将蠢蠢欲动的王仙儿挡住,道:“你不是他对手,我来!”
石缸中的“触手”如有知感,迅捷扑来,被三郎抓住,三郎运指如风,将“触手”切下一段,缸中怪物猛然发了一声吼。
木下三郎仔细辨认手中之物,笑道:“原来如此!看我好好整治你这畜生!”
他当胸竖起双指,口中念念有词,顿时罡风骤起,皎月被一片巨大的乌云遮蔽,空中响起苍鹰的鸣叫,其声遍彻寰宇。接着大地震动,一座“大山”轰然落在波旬庙外,激起漫天尘土。
石缸里的怪物不响动了,“触手”缩了回去。庙外的“大山”抬起翅膀,惊天鸣叫了一声,竟然是一只大雕!
木下三郎大笑:“你倒是识货,这大鹏金翅鸟正好是你的天敌!”
此时,石缸中喁喁有声,三郎凑拢听了半天,围着石缸转了几圈,左敲右击,不知所为。
“哪路神仙设下这‘僧定界’?这可是想要你学好啊!哈哈!罢了罢了,也就是遇到我木下三郎,今儿就放你出来!”
木下三郎对王仙儿道:“仙儿,借你的剑一用!”
王仙儿有些犹豫,心中闪过百般厌恶,但面对这样的情境,若不同心戮力,可能便有人在此折戟沉沙,一念转动,她抛过手中短剑。
三郎接剑在手,拿到鼻端嗅了嗅,发痴道:“‘娇羞花解语,温柔玉生香’,唔——香!”
王仙儿本待发作,只见木下三郎用短剑在手心割了一道口子,鲜血沾染在锋刃上。
三郎道:“水中畜生躲好了,看我三郎切开这‘僧定界’!”
一剑下去,雷光火闪,空气中吱呀有声,王仙儿看这淫贼凭空切割无形的东西,好似十分费力。
“砰”的一声炸响,空气的冲击掀翻了波旬殿的几片瓦,那石缸里透出一股浓浓的鱼腥气,像是九幽地界揭开了千年老坛的盖子。一个怪物的头颅缓缓从石缸内升起来,鹿角长须,驼头兔眼,连着长长的躯干,黑色的鳞片,锋利的巨爪,两眼如灯笼一般放射着光芒。它深深吐了口气,腐泥的味道直冲霄汉。
“久违了,人间!”
济苍先生颤抖了双手,指着眼前巨兽,大喊道:“老天爷呀,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