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眯着眼睛,突地微笑道:“刘大人看来也望定了颜兄,想亲自为他引荐了。也好,有诸位大人在前指点,我们几个就可以省心了。”
张让向赵忠瞥了一眼,狐疑地沉吟起来。我心道:好象这几个人正争着要给我面子呢,还不是老子打了胜仗,有利可图了!转念一想,赵忠所言正表露出他们还不愿在此事上与三公叫板,否则也不会巴巴地把他们请来作陪了。心里一沉,暗道恐怕此次“面圣”恐不象原先商量好的那么轻易,朝中定有人对我说三道四,而且此人定还是个大有来头之辈。
正胡思乱想间,婢子来报:“司空张温大人、尚书令士孙瑞大人到了。”
众人赶忙到门外迎接,只见丫鬟们簇拥着两个微服的男人说笑着走来。为首的正是曾令我妒之车驾的张司空。后面一人,却是大眼阔耳,面相温和的老人,我虽没听说过他,但见其他几人敬重之色,可想而知他一定不是凡凡之辈。
张温看起来倒要比士孙瑞年轻得多了。一副保养得当的脸孔,笑如钟鸣,行步生风。太傅袁隗呵呵笑道:“张兄如何来得这么迟?该罚酒三杯啊。”
张温见此行东家赵忠未言,袁隗便抢先答话。会意答道:“是啊,该罚。不过这两日实是小弟事务缠身,忙得喘不过气来。啊,赵常侍、张常侍。哈哈,你们二位今晚作东,我怎么也得来捧个场的。”
士孙瑞也凑过来,见过诸位。我瞅了他一眼,他奇道,“这位是──”
张让笑道:“这就是近来洛阳城人人闻名的颜鹰将军。来来来,大家见过。”
我拱手道:“张大人,士孙大人。”
士孙瑞动容道:“原来你就是颜鹰!”上下打量着我,“怪不得,嘿嘿,老夫阅人无数,从没见过阁下这般面相,仿佛天生就不是凡凡之辈一般。”
张温也带笑回礼,道:“阁下这趟回来京里,又与张、赵二位常侍如此熟稔,怕是圣上就要眷顾垂青了罢!不过依阁下的才干,任个司隶校尉、河南尹等职,也是绰绰有余啦。”
我一面笑着和士孙瑞谦词,一面为张温一针见血的话小吃一惊,暗道此人若是对手,恐怕很难应付。小心翼翼地道:“张大人说哪里话?在下只为正言论,而不为求功名。凉州郡上表称在下‘羌寇之首’,语词中多加污辱,在下不计前事,只当是算了。这次没想到又遭人暗算,栽脏污陷,真是难以忍受。所以若一天不恢复名誉,在下便一天寝食难安。”
张温笑道:“好一个寝食难安!你率军攻打京畿,天下为之震动,连我也睡不着觉了。现在你倒为自己诡辩。”
司徒杨赐见他话中有刺,赶忙打圆场道:“张大人休要错怪了颜将军。来,大家入席罢,叫镜玉楼的名歌姬唱上几曲,大家再谈论此事不迟。”
我无可奈何地看众人往里走去,也装作欣然的样子往里踏步,一面心里大骂老混蛋不给面子。张让牵了牵我的衣袖,走在后面,低声道:“你休要跟张司空争执,他是何进一伙的,何屠因你活捉了何良,甚觉失了脸面,这两天口口声声闹着要起兵,生擒你到圣上面前呢。”
我一时间总算明白为什么张让要寻求多方援助了。大将军何进对我苗头不对,其他人哪敢说三道四?除非联络一帮重权之臣,就象袁隗、杨赐、张温这样的达官显贵,一齐出来说话,还有挽回的可能性。
当然,我现在的价值已经凸现无疑,要不然以张让、赵忠这样的贱骨头,哪会为我甘冒和大将军对抗的危险,也要把我弄到政府中央?还不因为一旦有我在朝中,他们的势力便更加巩固、便更容易得到种种好处呢?何况,这个机会还是张、赵难得的一次铲除政敌的好时机,例如吕强。听说曹质就是其人的妹父。
众人注目于歌姬表演之机,张让少不得好好拍了一阵张温的马屁。我却是由歌声想起了白素,这个苦命的女人,逃出了狼窝,却又自己跳进了火坑。跟着袁绍这种人,迟早没得好混。心头不禁一阵悲哀。
张温的声音传来,道:“颜将军,我敬你一杯。”
我赶忙回过神,举杯点头。张温深注目光,待一起喝干了酒,这才道:“刚刚的话,我还想听一听颜将军的解说。”
张让不禁有气,挥手斥退了歌姬,场中气氛顿时异样起来。袁隗等刚刚虽是略示同意,现在却不再轻易表态,到底何进的权势在这儿,他们也不得不权衡利弊之后再行决定。
我料此次若无理取闹,恐怕连眼前的胜利姿态都难以保持了。但我觉得何进到底是个蠢材,和他无论斗智斗勇,我都明显占了上风,只不过暂时他的权力比我大些而已。心中一定,笑道:“张大人一开口,便想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那在下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但是大人也需知晓,战场上尔虞我诈,变幻万千,在下突施奇招,只不过为了稳住城门校尉刘器的部队,令他投鼠忌器,不敢妄动而已。说实话在下那时不过步卒三千余,想占领洛阳一个边角,都是没有可能的事。”
赵忠突地大笑,插口道:“原来你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杀回去打何良、曹质去了。”
张温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我点头道:“正是此意。在下考虑,这样一来京畿震动,刘器的兵马必不敢贸然增援何、曹二将,我便可有充分余地收拾他们了。若不出此招,只要卫城的军校抽调一半出城,恐怕我早就完蛋了。张大人请想想在下的用心,若仍说诡辩,我便也无话可说。”
这样一讲,连袁隗、杨赐、士孙瑞都开始点头。尚书令士孙瑞笑道:“颜将军真是用兵如神,以攻代守,却又进退自如,足见阁下勇气与机智。张大人,如此人才难得,何必苛责于他呢?”
张温摇摇头道:“此人为乱京畿,又连败朝中大军,杀了大谷尉温衡,都是弃市的重罪,我哪里能替他开脱呢?”
张让脾气再好,也忍不住跳了起来,道:“张温大人的话,是代表大将军的意思吗?”
张温轻哼一声,点了点头,竟不加否认。张让勃然大怒,拍案叫道:“颜鹰是我举荐到京里来的,也是我奏请圣上,令赴河内募兵的!他一回来,便有人抬出旧事,诬陷他引兵造乱,还以矫诏命三部都尉围攻于他,难道这竟是冲着我张让的吗?好!我明日便面陈圣上,请复颜鹰官职。大将军若有意见,尽请上劾罢!嘿嘿,何良之辈也真窝囊,屡屡败在‘为乱京畿’人的手里,若圣上得知,就算他能生回,也是革职查办……不要说大将军了,谁不知朝廷早有严法,这连坐的干系,可该由谁担当呢?”
是时兵败革职,乃是明文铁律,重者甚至处死的,也大有人在。因此带兵打仗,本身就是一件很冒风险的事情,东汉末文风大盛,临有战事之时,很多是御命文职官员挂武衔出阵,实是割鸡刀杀牛。
众人闻得张让此话,摆明了要跟何进硬碰硬,都是面色大变。当时无论何进还是张让,都是朝廷中的权威人物,一方是外戚首领,一方是宦官代表。东汉政权轮流交替在这两种人手上,而此时权力的斗争居然又复露出苗头。这便由不得人不想起前大将军梁冀满门抄斩,诛九族,连坐好几百人的悲剧,不禁各自心跳加速。
张温虽是有备而来,闻言也不禁吃惊。面色数变,讪讪地道:“张常侍为何动那么大的气,大将军也不是说要跟众常侍为难,只是为着朝廷上下考虑,不便引起众议。此事容我跟何将军商议后再做定夺,诸位以为如何?”
赵忠皮笑肉不笑地道:“张大人若是代表自己,不妨大家坐下来商议,若是顾着何大将军,恐怕我等都消受不起。何进不就是觉得失了点面子吗?其实有什么了不起,真正追究起来,恐怕举荐何良的罪过,都得承担。我赵忠说话,向来是算数的,张大人不是还有二个参劾中常侍郭胜的奏本吗?若张大人答应,赵某就不深究此事了。”
我见张温额头出汗,忍不住心中稍稍一震,颇又生出好笑与同情之心,暗道: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敢参劾宦官,也该是个忠臣了!唉,只不过你也太不明事,都什么时候,还说太监们的坏话!见他沉默稍顷,十分低沉地道:“好……我去劝说何将军便了。”起身告辞,与袁隗等一一招呼,却是半点也不理我,自去了。
我知赵忠发给他的怒气,他倒有大半转到我的头上,不禁苦笑起来。赵忠重又举杯向众人笑道:“张司空此去,必能劝得大将军回心转意。来,我们一齐喝了,愿圣上早日降旨,恢复颜鹰官职,则我朝之中,又可得一员猛将,直可与皇甫嵩齐名呢!”
我赔着众人干笑,心想幸好你不明白老子的想法,若你知我早生去意,只不过在争取最大利益,恐怕早一脚将我踹得老远了。道:“赵常侍太过誉了,我颜鹰何德何能,可与皇甫将军相提并论?”
士孙瑞笑道:“皇甫将军领兵数众,征讨八方,为朝廷重臣。颜将军虽御兵甚微,但治军有术,屡败强敌,也可谓智勇双全的小将了。假以时日,必能象皇甫一样,带甲十万讨贼,立下千秋伟业,那时恐无人能与将军匹及。”
杨赐点头道:“不错。颜将军虽无勇士之技,却有御军之法。难能可贵。不过闻说皇甫嵩已破敌酋张宝,斩杀其部众十余万人,还将贼民头颅堆成一山,名曰:‘京观’,当真是武功盖世的猛将啊!”
袁隗哈哈笑道:“皇甫嵩先后擒杀张梁、张宝等黄巾贼党,恐当月即可回京了。能得与之共叙,也当是快意万分的事情。”
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忖道:二月份张角起义,我也跟着在西凉造反。而他八月份病逝,我都差不多到陈仓了。现在黄巾主力终于灰飞烟灭,而我,也终至被朝廷“收服”,成为其死心蹋地的忠实走狗。时间可过得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