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扭头对欣格耳语一番,忧急之下,欣格马上便朗声宣令。小清笑道:“那人跳到骑兵总队长了,其余人各升一级。”
果然,那人再无犹豫,下马跪拜。众骑兵与弩弓手亦磕头谢恩。
欣格弄到一支“残兵败卒”,便自信心大增。当下“总队长”忙命人牵了三匹马给我们乘坐。欣格毫不客气,跨鞍上马,手舞着马刀大呼小叫,虽难懂其意,亦觉豪气冲天。忖道:此人大有领袖风范,煽风点火颇有一手。又觉好笑:刚刚还是我控制了大局呢,一晃眼功夫,我已经变成不闻一名的小卒了。小清在耳旁道:“欣格大骂那两个老头儿,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我轻轻一笑,道:“在做这些笨瓜的思想工作呢。骂得越狠,这些人越觉长老可憎,打起仗来越敢牺牲。嘿嘿,可惜我不懂蛮语,否则此时训起话来,欣格亦会心悦诚服。”
小清轻嗤道:“别臭美了,赶快想想下面该怎么办。”
我不急不燥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要老问我该怎么办,你自己也得多想想,有时候你的主意比我都管用。”
此时,欣格命总队长带一队骑兵火速去召集部队,另一队骑兵由我指挥援救人质,又命小清带剩下的十五名弩弓手担当保卫,分遣完毕,这才挥剑跃马,准备向骑兵大帐冲锋。
我不大放心地道:“小清姑娘,你要特别小心。关键时候,千万不能手软。如兵符在长老手中,欣格和众人很可能屈服。那时候你该怎么办?”
小清皱皱眉,手毅然决然地斩下。我笑道:“对了,就跟抓拉遂舍一样,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兵符抢来。你现在已深得战略之三昧,假以时日,我可以隐退了。”依着欣格所指方向,率队向俘虏营扑去。
神海族营中突然号角齐鸣,族人大多训练有索,有条不紊地从帐篷中跑出,一边还穿着衣裤。我急急策马,带领骑兵队找到关押俘虏的地方。
那里已乱成一团。不明就里的族人听见警号,以为外族人来攻击了,不及整队便执武器向大帐跑。我看不见一人执勤,挨个儿搜帐篷,也都空无一人。当下只觉得眼睛发红,抓住一个奔逃的族人便问:“公主在哪儿,公主在哪儿!?”
那人自是不懂我说什么,还是一名骑兵理会我的意思,过来问了几句,那人手指指大营方向,叽咕一通。
糟糕,被长老先下手了。那骑兵还准备费神向我解释,我上马举剑道:“大家跟我来!”
当下又是狂奔。追了片刻,便看见有二十名马刀手押着一个踉踉跄跄的犯人正往偏帐行去。道:“追上去,截住他们!”
骑兵队立刻围上,将那些刀手拦住。有一个不服管制,大叫大嚷,我下马瞪视着他,仍是暴跳如雷,挥舞着双手,用蛮文朝我乱吼。我以一种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力量,挺剑便刺,顿时身上、脸上一阵落雨的感觉,那人鲜血飞溅,大睁着双目缓缓跌下。
众人的反抗立刻停止。我望着地下的尸体,脑中一片空白,剑脱手掉在地上。沉默半晌,突地那个犯人喘息着叫我名字道:“贤弟……”
“卫立!”我惊愕片刻,终于看清了囚犯的脸。他象是用光了力气似的,一下坐倒在地,大口喘息。我心里转出一个念头,忖道:耶娃一定是已被长老控制了。当下不及多想,道:“卫兄,情况紧急。你先告诉他们,欣格族长已重新掌权,敢于顽抗者格杀勿论。”
卫立坐在地上,将消息说出。那些人都露出将信将疑的目光,手上武器仍不放下。
我低声道:“问问他们谁是头儿?”
众马刀手闻声都望望地下,露出愤怒之色。我忙道:“谁是副手?”
当下又一大汉站出,拍拍胸脯,鄙夷地看着我,大讲蛮话。
“他叫你有本事把他也杀了。此人名叫维柯,是马刀队副手,很讲义气,但因得罪统领,因此一直没有升迁过。”
我哼了一声,道:“告诉他,现在升他做马刀队总队长。一旦平乱立功,就可再升官职。”
卫立诧异地看着我,忙译给他听。
那维柯一下怔住,众马刀手也是面面相觑。半晌他才发问,卫立道:“他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傲然一笑,道:“告诉他,现在我代理族长事务,官拜神海族事务大臣。”
卫立惊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译给众人。当下人群一阵哗然之声。我心道:这些蛮夫,听到这么威武的官名,还不惊得瞠目结舌么?不过如真的打胜此仗,我怕是可以官及长老、至尊了。
维柯伏拜在地。我看看地上的尸体,摇了摇头,令卫立道:“快问公主下落。”
卫立问明就里,一脸黯然,向我摇头道:“他们不知公主在押,看来两个老贼早有防备。”
我挥挥手,令维柯立刻带人驰援族长,这才觉得心里沉重万分。刚派出几名骑士探听消息,一名骑兵便跪倒禀告了什么。
我转向卫立,他脸现喜色,道:“这人说看到有人把一个女的带到东面的营外去了。”
我们赶到时,东面的灌木丛中,正传出耶娃的哭叫声。
我大吼一声:“耶娃!”带兵扑去,那儿突地飞奔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一脸泪痕,没命般地朝我跑来。她的眼中,满是求助的渴望,那双眸子,仿佛包含着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悲苦与绝望。
“耶娃!”我惊诧地大叫,伸手便欲接她。但是,没等到我的搂她入怀,她的身体便猛然一震,眼睛里顿时失去了任何惊喜与希望,空洞地凝视着我,仆倒在灌木丛旁。我强压自己无比的震恐,走过去把她扶起,静静抱在怀中。
她的后心插着一支长箭,嗡嗡地颤抖着──耶娃已经死了。那轻飘飘的身躯曾几何时还在我的面前跑着、蹦跳着。而现在居然死了。她被人强暴了,撕去了衣服,还被如此残忍地杀死。我看见一道长长的刀痕留在她的脖中,血肉模糊,目不忍睹。我合上她的眼睛──那惊惧和失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她溅满血斑的脸庞,无限的伤痛袭上心来。耶娃,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我救你?都怪我,我来得太迟了。
我的脑中回想起她那苍白苍白的脸庞,那痴痴的目光,还有她那半生不熟的汉语,曾高兴地对我喊着:“朋友──朋友──”
可是现在她已经死了,她的脸比从前更加苍白,那糟受的种种折磨似乎都写在脸上。这样纯真的女孩……这样不幸和屈辱的死法!我搂紧耶娃,忍不住仰天吼叫:“把他们都拿下!”
众兵士俱都奋不顾身向灌木丛扑去,过不多时,两个中年汉子衣不遮体,俱是面如土色地,被士卒拖了出来,兀自强作镇定地大叫蛮话。
“他们说,他们是长老的手下!”卫立愤愤地道。
我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去。这两人是害死耶娃的凶手!居然还人模狗样地说“是长老手下”。老子正到处找长老手下呢。你们不是来得太巧了么?
我感到热血冲到火顶,剑柄几乎捏碎。那种憎恨和痛苦简直不是语言所能表述。
那两人惊骇得张大了嘴,连胡子都在发抖:我心道:你们在耶娃身上取乐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话呢?!
“狗日的……”我的脸变了形,狂吼一声,挺剑猛砍!
众羌人随着我一起大叫,数十人疯狂地挥剑,那两人初时还声嘶力竭地惨叫,立刻便毫无声息了,尸体砍得面目全非,象街上被汽车压烂的老鼠。我停了手,大口喘气,心道:你们这帮狗杂碎,我一个个都象这样杀了,为耶娃报仇!心中万分愤恨,又举起剑来,对准两尸的下体一阵猛剁,这才叫道:“都停手,上马!”
郎素米、郎素台这两条人狼,手段空前毒辣,万分残忍!他们争权夺利,滥杀无辜,连耶娃也不放过。如果落到我的手里,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食其肉、寝其皮。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老贼示警的目的,只是要召集部队。我不会让他们那么从容地获取军权,也不能再低估对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亦不惜破釜沉舟,与其决一高下。
时间已是五更。
马蹄声声,我派出的探马接二连三回来报告:“弓箭队已被长老控制!”
“大部戈矛队被长老控制!”
“长老步兵队人马已向骑兵大帐行进!”
“四支骑兵队被长老控制!”
“族长大人已被长老的人马包围!”
我听到最后一个消息,不禁心急如焚。小清姑娘在欣格队中,不知道有没有事?她若再……那我可真的不想再活了。
我们火急火燎地策马飞奔,待赶到大帐附近,我才吃了一惊。周围马嘶旗扬、人声鼎沸。欣格的那一支人马被困在十几队弩弓手之中,阵前当先一人,竟是楚小清!
她的身上已中数箭,然而一手执剑,率十几名骑士左冲右突,已是杀人无数。驽弓队整支后退,而戈矛队却团团向内逼去,局势眼见不妙。
我高叫“住手”!欣格的骑兵队正自叫苦不迭,见我率部赶来,俱是欢呼起来。我望了望小清,泪迷双眼,叫道:“族长有令:长老盗取兵符、残杀公主,罪在不赦!各位神海族人,受妖孽迷惑,致引纷争,族长大人网开一面,统统既往不咎!请各队统领,率督人马,齐拿罪人郎素米、郎素台。不论生擒、斩获二郎者,俱加封统领之职。夺还兵符者,官升三级。”
卫立朗声将话译出。我这时命人将耶娃尸首抬来,以证实此事。欣格哭倒在地,众族人大都显出十分震惊的样子,纷纷向尸体参拜。
另一部分族人见势头不对,一声呐喊,齐向大帐方向奔去,其中有两个统领曾在长老帐中见过。我声泪俱下,振臂高呼道:“大家不要再受长老蒙弊!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强取豪夺、淫人妻女,现在又奸杀公主,阴谋暗害族长大人。天理昭昭,公道何在?今天我们要血债血还,杀?了?他?们──”
众人无不脸现悲愤之色。当下欣格命令率队归顺的几位统领,带兵直扑大帐。我这才擦干眼泪,跃马至小清面前,问道:“你要不要紧?”
小清道:“中箭倒不打紧。只是我不熟悉这样打仗,怎么也突不了围。”
我把她抱下马来,只见她胸腹间密密麻麻地插着五支羽箭,不由大恸,咬牙道:“这两个狠毒小人,奸杀耶娃,还把你弄成这样!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必要先杀之而后快。”
楚小清大是感动,抚着我的手道:“没事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才没离开。”
我哽咽地道:“可惜我都迟到了。你受了伤,而耶娃……丢了性命。”
小清的手轻轻触摸我的臂膀,脸上浮现出忧伤的神色。我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光想到如何如何逃跑了,耶娃曾跪在我们面前恳求过,然而我还是没能救她,我对此负有主要责任。
狠狠道:“我再不准备逃走了,我要和那两个畜牲一决雌雄,决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生离此地。”
……
大帐。时将黎明。
长老的部队早将已列队等候,气势汹汹。欣格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藤牌队、戈矛队和步兵队压在最前,骑兵队和马刀队列于阵中,虽然人数较少,却显得井然有序,可见其依然在族中有强大的号召力。
两军对峙,我勒马与小清排于欣格左右。欣格两眼发红,挥舞马刀就要进攻。我忙制止他,道:“现在他们人多,士气正旺,若贸然攻上,必遭大挫。不如先一一宣示长老罪行,分化瓦解敌军。那时再行攻击,必然成功。”
欣格听了小清的解释,强压悲痛缓缓点头。当下纵马登上一块高地,大声向敌军呼喊。
我见欣格已是一改悲容,挥刀时更显族长威严。心道:耶娃死了,他却仍能克制住情绪,我……我可学不来。
卫立在一边大是焦灼,朝我们道:“长老手上兵符仍在,我看族长手下统领会起二心。”
我嗯了一声,转头问小清道:“拉舍遂到底救出来没有?”
小清正自将身上箭簇折断,闻声道:“长老想除掉他,幸亏我们及时赶到,才保住了性命。现在偏帐中养伤,他的境状很惨,整个人体无完肤。”
我心道:兵符抢不到手,拉舍遂又不能上阵。这真是祸不单行。道:“小清,如果我们失败了,你别管我,自己逃出去。你一定要自己逃出去,再考虑日后为我报仇。”
楚小清咬着下唇,道:“你不要想那么多,我们一定会胜利。你不是说你的原则是有活则活,有死不死吗?千万别想那么多了。”
我默然无语。欣格刚刚说完,便见对方军队一阵旗帜飘扬。长老郎素米、郎素台出现在阵前,一人举刀,而另一人则高高举着神海族兵符。
欣格的人马一阵骚动。左边那长老开始沉声说话,听语气颇有自负之意。卫立在皱眉道:“他的兵符在手,便可调动全族军队。而且族长失此信物,便不能服众。他称欣格以下犯上,应当立刻斩首。”
我愤然道:“长老迫害族长,反倒血口喷人。告诉欣格,这是关键时刻,谁能顶得住,谁就会取胜。长老手下虽多,但是指挥不利,人心不齐,乃是一群散兵游勇、乌合之众。我军人心所向,必然不可战胜。”
卫立赶忙过去传话。这时,敌人的长矛队、步兵队已开始缓缓向前压上,四队骑兵作出合围的架势,分左右包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