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觐见过史阿,顿被他相貌堂堂的少年英姿所吸引。问起家世,史阿便依我所言讲了一番自己“无依无靠,四处流离,偶遇高人指点,得学技艺”……的经过,杨觐大喜,拿出自己一柄宝剑,欲试他身手。
史阿接过剑来,精神尤是一振。自从那天逃出来后,武器都丢在了白素家中,因此很久没再摸过兵刃,史阿是剑术高手,一天不练,便觉技痒,此时拿捏着剑匣,更是情不自禁,道:“两位请退到一边!”
我见他似是换了个人一般,双目炯炯,一改来时有气无力的样子,便赶忙拖着杨觐闪到一边。史阿忽地拇指一弹,震开卡簧,闪电般拔出剑来,但见他神色沉静,一挥数式,气势袅袅,皆是直来直往,剑锋似如灵蛇,竟幻出无数光影。暴喝声中,那剑光已在对面墙上发出数点,转瞬间他已剑沉入鞘,作势调息。
若不是我早见识过王越剑法,此时定然会象杨觐一般目瞪口呆。最让人吃惊的,还是史阿在空墙之上,以剑尖点出几排工工整整的麻点,大小、深浅都尤为一致,杨觐赏看良久,才将一个“好”字喊出,大笑道:“小贾真是识得人才!这般夺人心魄的剑术,当真神乎其技也。高鹗,不知你愿不愿意跟在我的身边?田四有眼无珠,屈让足下为一小厮,当真可笑之极!”
我向史阿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地跪倒在地,佯作感激地道:“多谢杨爷提点,高鹗若有出头之日,定然报答杨爷大恩大德,永志不忘。”
杨觐忙搀起他,笑道:“高兄弟已经是自己人,这么说便见外了。”突见门外有人影闪动,脸色一沉,道:“是什么人?”
门口一人道:“我们闻听杨总管屋里有动静,不知现下可安好?”
杨觐听了这人声音,忙低声笑道:“是自己人。”道:“小安,你们进来罢,我正想吩咐你们过来见一见高兄弟呢。”
门一开,顿时进来四个武夫打扮的壮汉,腰中皆是佩剑,见到我与史阿,便露出惊疑的神色。杨觐示意把门关了,这才指着我笑道:“这位是新来的贾兄弟,赶明儿就要升管事了。那一位是高兄弟,他以后就是你们的班头,你们有什么事情,直接向他禀报罢。”
那四人赶忙过来见礼,但瞧着史阿年轻、身材又不算很魁梧,都流露出不解甚至轻蔑的态度,哼哼哈哈地不肯弯腰鞠躬。杨觐忙转头朝我解释道:“这四人是新近我才收的手下,都有一身好武艺。因得他们相助,我才没有遭了田四的毒手。”指着那个头最高的道:“这人姓安名牧,是另外三人的兄长。”
我心中暗笑杨觐恐怕对田四早有防备,见那姓安的神色倨傲,如是新收的人众,必定事事小心,哪会公然将不满放在脸上。笑道:“四位怕都是精通剑技吧,不如取剑出来,露一手看看。”
安牧见史阿负手站着,毫不动容的样子,不禁有气,哼了一声道:“若是这位高班头肯出手与我等一试,安牧等便奉陪了。否则,何必劳管事的面子,徒让人见了不高兴。”
史阿哈地一笑,道:“竖子!”剑鞘疾出,一勾一挑,已将安牧腰间长剑抓在手上,出言讥诮地道:“剑到是不错,不过你会用吗?”
安牧等无不大怒,但见史阿轻轻松松,还未出剑,自己就先输了一折,不免又惊又怕。余下三人皆都唰地抽出长剑来,安牧以手摸摸腰眼,大是惭愧,叫道:“还我剑来!”腾身扑上,四人一齐出手。
杨觐安坐榻上,丝毫也没露出不快的神情。我知道他仍想试试史阿的功夫,但怕安牧等倚多取胜,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刀剑无眼,杨爷要及时叫停,免得高兄弟手辣,有所误伤。”杨觐见我这般推祟史阿,笑道:“我自有分寸。”
史阿此时却是神定气闲,一副高手派头。直到剑到眼前,这才以剑鞘一格,笑道:“好,你的剑便拿去!”抽剑出来,轻轻挥出。安牧见眼前全是剑光,大惊之下,硬生生收势后退了两大步,耳边又一阵兵刃交击的声音,手中一实,已是剑柄在手,只觉那股大力压下,又退了两步,这才稳住身形。只见兄弟三人都已空手,面现诧愕之色,而另三柄剑,却持在史阿手中。
杨觐附掌笑道:“高兄弟真是好身手!”又朝安牧等笑道:“可愿意让高兄弟做你们的班头了?”
安牧望望手中的剑,长叹一声,弃剑跪倒,“愿为高兄弟效犬马之劳。”另三人也同现敬畏之色,纷纷拜见过新任“班头”。
杨觐又指着墙外史阿留下的印记,向安牧等人吹嘘,这几人无不脸露目眩神迷之色,全没想到天下竟有使剑如此神奇之人。
史阿领了赏出来,笑道:“比姓田的大方多了。那厮有家财数万,连颜将军五两贿赂都照收不误,说起来真是笑掉人下巴。”
我也有同感,打了个哈哈,这才正容道:“姓田的那里,我要去查探一下。昨夜我和夫人秘密会面,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的人看到。你陪我过去,若是他真的已知我等底细,也说不得只好动手杀人了。但愿……这厮还没来得及把消息送出去。”
史阿惊道:“他派人监视将军么?”
我点点头,道:“据说是他的两名贴身护卫。他们昨夜和我睡在一间房里,跟监视也差不多了,最糟糕的是我不知道他们是田四的人,还以为杨觐看重我,特意叫我和他的手下同睡一间呢。”
史阿脱口道:“孙氏兄弟?”
“你如何得知?”我惊问道。见他轻轻哼道:“早有耳闻了。那两个家伙到处横冲直撞,你想不知道他们都难。”
我冷冷做了个斩的手势,道:“你有几分把握。”
史阿打了个哈欠,道:“那两个一望而知是酒色之徒,恐怕骨头都架空了。我要杀他们,真象杀鸡用牛刀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我心中一喜,道:“仍要小心些,别太大意了。”
当下直趋西院。从下人口中得知“田爷”刚醒,吃过中饭便要到城里办越冬年货。连忙入了厅前拜倒,道:“小的等叩见田爷。”
田四从厅中步出,淡淡道:“你不是已在东院杨觐手下了么,有什么要事到我这里来啊?”
史阿因跟我一道,也只得跪倒。我故作惊慌地道:“小的有一大事,要密禀田爷。”
田四疑惑地转头往厅里看看,道:“什么事要密禀我?”挥了挥手,将一干奴婢、下人都支了出去,“你说罢,这里再没别人听见。”
我抬起头来,心里知道孙氏兄弟必在厅里暗中护持左右。便决定探他口风,忙道:“我刚刚从杨觐那里过来,恰好给我听见一件大事情。田爷,你要小心杨觐身边的四个家仆,他们为首的一人姓安名牧,都是使剑的好手。”
田四面不改色,道:“哦?杨觐招这等好手来,必是对付我的了,你还探听出什么消息?”
我知他早已有数,心念一转,道:“今早我去帐房之时,杨觐正和那四人秘密商议什么,我一进去,他们便不说了。所以我心里疑惑,假意告辞,其实伏在廊后偷偷听他们说些什么。”
田四脸一沉,道:“他们究竟在密谋什么?说!”
我装作十分震惊的样子道:“杨觐要那四人午后秘密跟在田爷车后,待到了城里,再设计伏杀,而且还要他们布置现场,装出有人劫财越货的样子!”
田四哪知我随口而说,他出去采办年货,实是众人皆知的消息。但他关心自身安危,顿时脸现杀气,“有这等事?”重重拂袖,暴怒地在厅前走来走去,“杨觐想杀我,就这么简单吗?我要杀了那姓安的四人,还要把他的身体,一节节地撕下来,叫他尝尽痛苦而死!”
这些话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的,连史阿都面露惧色。我心道:这田四当真是狠毒之极,而且在谁的面前都丝毫不假以言色,可不知司徒家中,就真的没人能管得了他?这厮还居然敢派人奸杀小姐的贴身丫头,气焰之嚣张,已经到了极处。故作颤声道:“田爷请息怒,请息怒,小的一听到这个天大事情,便马不停蹄地来了。望田爷多做准备,采货的事情,便多拖几天之后再说,免得让杨觐得手。”
田四摇摇头道:“我人手充足,根本不怕杨觐偷袭……来人,备车!”
我心里一急,他只要出去一趟,立马便知道我在骗他,那还了得?赶忙道:“田爷请冷静一下!杨觐此人阴辣得很,这趟更不知勾结了城外多少马贼,花了多少银两,必欲置田爷于死地。田爷就算有了防备,也难敌他们多人围攻的呀!请田爷放出风去,多拖延几天再说,这样既打乱了杨觐的奸谋,又赢得了我们准备的时间,乃上上之策也。”
田四望了我好半天,这才哼了一声,道:“难得你对我忠心耿耿。我还以为,你是小姐派到杨觐手下对付我的呢!好罢,以后你就是我伏在杨觐身边的耳目,若听到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报告。”
我急忙“献媚”道:“还有一事,我这姓高的兄弟也愿意到杨觐处卧底,请田爷不吝应允!”
田四皱起眉头,道:“他够忠心吗?”我连忙点头,道:“高兄弟和我是生死之交,情同手足,田爷请放心好了。”
田四这才嗯了一声,作为答应。我刚要以话套问孙氏兄弟的事情,他忽地道:“小贾,昨晚你睡得好吗?”
我心中一震,心跳加快了一倍,故意叹了一声道:“好什么!杨觐把小的和另外两个人放在一间房中,显是故意刁难。害得我和相好晚上见面,都加倍困难了。”
田四惊道:“什么?”显是我直承晚上有人和我见面的事情,显得措手不及。我假意不解道:“田爷,有什么不对吗?”
田四忙道:“没有没有。哦……原来你有个相好,她是什么人?”
我心里一紧,故作不好意思地道:“她和我在城中认识的,晚上她便潜进府中,和我相会。小的……嘿嘿,喜欢她得紧。”
田四瞪了我半晌,突然点点头,道:“很好,很好。你什么都没有瞒我。实话跟你说,那跟你一起睡的,是我贴身护卫孙离、孙邯,他们是我派去保护你的。我怕杨觐见疑,起心杀你,所以叫你睡到他们房里。”
我听他解释完,便赶忙露出会心的表情,道:“原来如此,多谢田爷对我恩宠。不过杨觐那奸人使坏,今晚便要把我调到东厢去,还不知是福是祸呢。”心道:原来田四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必定疑心我送银子的用意,这才派人去探查我的。
田四冷哼一声,道:“杨觐狗贼要动你,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府中下手,你尽管放心去罢。以后无论什么事情,你都要向我禀报。特别是杨觐那班手下的动向!他们虽非孙离那两人的对手,但合起力来,的确不容我们小觑。”
我见田四完全不知我和小清的身份,顿时放下心来,告辞出厅。史阿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刚走到东院,便躬身一揖道:“颜将军有超群心智,过人之才,今后请一定要多教史阿。”
我知道王越“死”后,史阿一段时间只对小清另眼相看过,而对我没有多少敬仰。现在他的观点却大有改变,特别是对于我能把杨、田等人轻松玩弄于股掌之上,尤为惊讶。
我笑道:“我们还没脱离危险,走一步算一步,就别提以后的事了。”拍拍他的肩,低声道:“你今晚要严密监视着孙氏兄弟,若他们再来,便想法引开,我和夫人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史阿点头道:“这事情包在我身上。”想了想又道:“不若把他们引出府去宰了,也省得日后麻烦。”
我摆手道:“不可操之过急。现在洛阳城还在到处搜查我们几个,尤其是夜晚,更加危险,说不定你还没动手,就被人发现了。再说,此时杀人,势必造成城中恐慌,兼因孙氏兄弟又是司徒家的人,你想想,汉军会不怀疑到这里来吗?”
史阿道:“将军说的有理,但是这两人必须尽早除掉,否则恐怕杨小姐还会受惊呢。”
我微笑道:“你只担心杨小姐么?嘿,真是孩子。你稍安勿燥,这两天大军攻打洛阳城,那时候就是你动手的好机会了!”
史阿吃了一惊,道:“是谁打洛阳?”我便将和小清议好的计策对他说了。史阿听后大喜,感激道:“将军这般信任我,连这事都对我说了,我一定忠心辅佐将军渡过难关!”又赞道:“人道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今天才体会得到其中真趣!谁能想到将军敢冒这样的险进攻洛阳呢?若此计管用,我等便可在西凉会合,远离这虎狼地了。”
我觉得他的话太是肤浅,但见他这么兴高采烈地,笑了笑,也未加驳斥。见了杨觐,细禀了田四事宜,与安牧等也各有一番计较。
晚间还未到休息时间,杨觐便吩咐婢女,将我迎到东厢旁一间宽敞的大房间里。我见挂于四壁的五彩织物,地上铺设柔软毛毯,以丝帐分隔卧室,比起孙氏兄弟的屋子不啻于天上地下。笑道:“请带话给杨总管,就说小贾心里感激不尽。”
那婢女轻笑道:“我叫小圆,杨总管着我伺侯公子。以后贾大相公升为管事,奴婢便是公子的贴身丫头了。”
我吃了一惊,看着她道:“你说什么?你当我的丫头?”
那叫小圆的婢女施了一礼,道:“正是。公子是否要安寝了呢?”
我茫然点点头,心想:这是杨觐施的美人计吧!哪有这般好事,送个大闺女来给人当丫头的。瞧这女孩生得,跟花儿一样,怎么会心甘情愿当别人的物品呢。看她眉目带笑,盈盈地走进帷帐叠被铺枕,哑着嗓子道:“你……你真要当我丫鬟么?杨总管究竟要你伺侯我什么呢?”
小圆回首吃惊地看看我,跪下道:“公子是不喜欢奴婢吗?若是公子不要我,杨总管就会把我送到李相公那边去,我……我死也不愿意服侍他。”
我忙道:“起来说话。”头立刻大了一圈,还不得不装作很和蔼的样子道:“我没说不要你呀,只是随便问一问嘛。杨总管叫你来,不会一点吩咐也没有吧。”
小圆这才安下心来,举袖轻轻一试眼泪,含羞笑道:“我……误会公子了。杨总管吩咐,要好好照顾管事老爷,小圆一定听话的,一定会让公子满意。”
我的头又大了一圈,叹道:“我现在还是个下人嘛,为什么你一定要照顾我呢?不若你回杨爷那儿去,我再去求求情,让你不到什么李相公那边,也就是了。”
小圆吓得又跪下来,花容失色地道:“不行,不行呀!杨爷肯定会把我交给李相公的,小圆好容易才能伺侯公子,公子非要赶我走,我……我就只好去死了。”
我这次倒心平气和起来,奇怪她为什么那么害怕“李相公”,道:“李相公?他是谁,是不是他会欺负你?”
小圆的脸变得通红,恨恨地道:“他是个坏人,就想……动手动脚,占人家的便宜,我差点就被他玷污了!”哭出了声,又道:“我求杨总管把我交给小姐,可是他总不理我。若不是他把我送给公子,我……我就完了。”
我心道:杨觐虽不是好鸟,但这女人万万不能留下,否则和小清说都说不清楚。沉声道:“你不服侍李相公,怎么又愿跟我呢?杨总管是不是另外有些交待。”
小圆咬咬下唇,挺胸道:“奴婢见公子生得不象坏人,所以心甘情愿来这里。刚才公子的一番话,奴婢便知公子是个善人。即使……公子对我不好,也只是奴婢生得命苦罢了,只是再不要把奴婢赶回去,求求管事老爷了!”
我的心登时软了,扶起她道:“算了算了,不回去就不回去罢。那个鸟李相公还能吃了我不成?老匹夫把这么重的担子让老子挑,难道老子就不敢吗?”
小圆隐有感激之色,虽听不懂我在骂什么,但总之是知道自己安定了下来,便赶忙继续收拾了起来。我看着她忙碌,忖道:杨觐、田四、李相公,奶奶的,老子怎么尽和这些角色打交道?我颜鹰的生命,应该拿秒钟计算,这些个屎人烂人,给老子提鞋也不配。叹息了半天,忽地又想到了荀攸,暗中一喜,心想这几日应该去走走他的门路才是。若是京里还有一人能让我放心,必定是公达兄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