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关在地牢?”小清打开通往地下的阶梯,一边问道。寻查了半天,牢狱内分明没有杨速的影子,搞得我很是恼火,道:“分明是得了确切情报,居然连人影都找不到。若再没辄,就把这儿关的人一骨脑儿统统放掉,看他们怎么办!”
从光秃秃的地牢上来,人已又累又疲,只想杀个把人刺激一下。此时,突听牢狱外又有打斗的声音,随着几声惨叫,一条大汉精赤着上身,暴叫道:“兄长,颜大哥,你可在么?颜鹰大哥,我杨速来救你了!”
我又惊又喜,方想发声,便听牢内又乱成一团,栅栏中伸出手来,大哭大闹,“好汉爷,我就是你的颜大哥……”“格老子的,我是颜鹰,怎么还不来放人?”“我就是颜鹰,呜……快点放我出去。”
小清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帮人被关疯了,无论谁来,都这样么?”
我们持刀跳了出去,杨速一惊,长刀作势欲劈。我半边脸探到明处,他顿时又惊又喜,单膝跪下,泣道:“兄长,小弟来迟一步。你无事么?”
我望望小清,笑着搀起他,“有你嫂子在,我不会出事情。嘿,你怎这个样子?是不是被毛脚小兵缠住啦?”
杨速身上破烂不堪,方才还精神抖擞,被我一说,便不好意思起来,连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可能是由于小清的缘故,杨速恭敬行礼道:“杨速见过兄嫂。嫂子病愈,实是天大的喜事。不过此时南郑兵马已经得报,向此地赶来了,杨速备得大车一辆,停在外面,请兄长、嫂子赶快上车。”
我止住他,急速将李升叛变、队伍离散一事简单讲了,杨速顿时惊呆,半晌突地流泪道:“……怎会如此?我实在没想到,他会出卖兄长……”
我从一体形较高的尸体身上扒下衣服、铠甲,替杨速穿戴,一面道:“嘿,你做官的本领可不如李升哪,可是对人有情有义,他又怎能比了?唉,以后我得擦亮眼睛看人呢……对了杨兄,你中了那老头儿的计后,是怎么发觉的。”
杨速垂手试泪道:“……我被遣去捕药引,后来听到喊声,才知道上当。当日未在山头找到兄长,便想晚上来偷袭监牢,救出兄长。不想兄长已然设计脱身了。”
我强笑道,“我以为你被关起来了呢。巴巴地赶来救你,倒令我们撞在一块儿了。好了……以后你别冒险了,可要照顾好自己。新儿无事,在城外等我们呢。”
杨速闻言张开了嘴,喜得一跳,道:“真的?”顿时热泪盈眶,“多谢兄长相救,我原本以为新儿他们必不能活。兄长是如何施救的?”
“以后再告诉你。”我笑笑,忽地一瞧,地上新死的人众,俨然有鞭击我的那个。心头大悦,想:是杨速把这小子干掉了,他可替我报了一个大仇。转头看看小清,做了个放人的手势,她和杨速便会意地去了。
不一会儿,犯人大军便乱哄哄地蜂拥而出,抢衣服、抢兵器,发声喊,一齐过来谢过我等,便冲出大门而去。
“从城北出去。”我叫道,和小清跳上马车,杨速亦跳到车上,一提马缰,嗖嗖两鞭,打得两马跃蹄,直向北面狂奔。
犯人越狱,看来早有人通知太守。南郑城不一会儿便警锣大作,火光燃起,从四城冲出无数兵卒,密密麻麻地开始封锁,盘查。我惊道:“不知张修怎么样了,看这般架势,恐怕连只麻雀也飞不出去。”
小清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张修!他是领兵将军,自然有办法应付。你该担心的,倒是自己。”
我还未答话,杨速沉声道:“嫂子不必着急。杨速早欲为兄长而死,此次事态紧急,我当一马当先,杀散城卒,救得兄嫂出城。若是杨速有甚闪失,还望嫂子对杨新不吝眷顾。”
我与小清面面相觑,心道:杨速不知小清手段,仍是这般义气,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对新儿交待!小声道:“小清,若真有情况,你尽量救他。我脑袋灵光,不致于那么快死。”小清微微一笑,道:“你们俩都死不了,现在废话少说啦。”
马车继续向前奔驰,不一会儿,便渐渐有士卒拦阻。杨速横矛左冲右突,一手擎缰,隐隐有霸王之势,我不由心道:杨速是块天生学武的料子,若精练不息,再粗喑军法,恐怕将会是樊哙、灌婴之流罢?
渐至北门,车行越来越慢。我看守兵队中,亦有拿弓持箭的,不免心惊肉跳。待其发箭,大呼一声,便扑去将杨速按倒。大车之上噗噗连响,篷上已中了数箭。杨速交臂谢过,便振臂大叫着下车杀敌。我急叫小清,她亦取矛跃下,我们便迅速往城门靠拢。
杨速杀得性起,一矛捅在敌人胸上,折成两断,便索性拿两截兵刃乱打。小清矛若游龙,使将起来如有神助,挡开了大部分进攻。我亦不停挥动兵器,奈何艺不精熟,杀伤力奇低。
那些人越围越多,弓箭手更是准备第二次放箭。小清娇咤一声,突地将几具尸体远远甩出,砸进箭手堆中。丢矛换刀,重入敌阵。那些城卒俱被她吓得连连退后,不敢再过分逼近。杨速冲到城下,大呼道:“快开城,快开城!”
我冲向绞索,咬牙猛拽,那城门却绞丝不动。杨速大叫道:“这般人放下了千斤闸!”回头杀进敌阵,两眼血红,咬牙继续苦斗。
小清猛然间从包围圈中钻出,俯身来到门前,我也从绞盘旁杀来,护在她身旁,叫道:“这东西很重的,你当心闪了腰。”
小清嗯了一声,十指插进土里,夹在铁闸之中。微微一用力,顿时将千斤闸托起尺把。
我热血沸腾,高叫着返身杀过去,喊道:“杨速,去帮一帮手!”杨速铠甲靡烂,回头一看,不禁精神大振,“兄长,你们先出城去,不要管我。”当下护着我一直退到城门。
小清已将闸门托起半人高,道:“你们从底下钻出去。”我急推杨速,他叫了几声,只得先行钻出。那些城卒看见我们如神祗一般,威猛无比,举兵刃俱是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再不敢靠近一步。
我刚钻出城门,便见铁闸一松,震天动地地落在地上。小清和身一滚,只听杨速喘气道:“快走,他们会到城头上放箭!”眼见四周俱是荒野,连一棵树也没有。我们三人跌跌爬爬,方才离开了一箭之地,便见城上灯火忽地亮起,众兵士俱是朝城下狂射。我们早就去得远了。
又跑得片刻,我一屁股就倒在乱坟岗前,呼哧呼哧地喘气,再也爬不起来。心道:这趟来得冤枉,一分钱也没捞到。为今之计,只有沦落街头,卖艺为生了。弄不好被买去当男妓,也有可能。奶奶的,为了生存,拉皮条就拉皮条,反正也没什么丢面子的。喘息道:“小清,你身上还有银子吗?”
小清也坐了下来,道:“不是都给你拿去了吗?现在一两银子也没有了。对了,怎么刚才忘了在牢里搜刮点儿来。”
我大笑,“搜刮这个词儿用得好!杨兄,怎么样,可使得么?我看你好象十几年没喘过气一样。”
杨速亦是大笑,喘道:“我……我真佩服嫂子!她一介女流,力气比我还大,关上的千斤闸,这么不费气力,就托得起来。记得兄长说过,嫂子十倍于你。哈哈,我杨速这才相信,兄长没有言过其实。”
小清微笑道:“过奖了。其实很多方面,我都不如他。我只不过身体特殊一些罢了。”
这话杨速定是不懂,却仍是大笑,道:“痛快,痛快,我杨速从没这样痛快地打过仗!”笑声忽敛,又道:“只是我现在更为痛恨李升了。为了当官,竟然出卖兄长,成了苏固的走狗。我听说那神医亦是苏固收买的爪牙,经过城东时,正巧看见他得意洋洋地在酒馆里胡吹,便伏在小路上杀了那厮。”
“哦?”我十分快意,“你的运气真好,我被他卖了以后,虽然想报仇而一直不得其更。地牢里那几个匹夫更是轮流打我,到现在有些部位还不能动弹。”心道:刚刚拼死苦战,伤处却象没事儿一般,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我和小清温柔地缠绵了一场,也有些帮助吗?
“兄长受苦了。”杨速黯然地道,手指握拳,关节嗄嗄作响,“我真后悔没有说服兄长不要来南郑,那样或许李升的狼子野心,便会暴露无疑,我们也不致于招受这么大的挫折。”
我长叹一声,苦笑道:“李升此人,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爱多说话,所以我一直没法深察,只觉得他挺有才干,才委其重任,没想到他到底曾当过朝廷命官,不把我们的草职放在眼里,阴谋造反。最后还准备将队伍带到苏固手里处置。”
杨速哼了一声,突道:“我倒忘了问了,新儿没事,那郭阜、丁六他们如何呢,那些个老弱妇孺,又都怎么样了。”
小清道:“他们原本和新儿在一齐,他们获救后已一无所有,便各自离散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也许是回家去了。”
杨速和我俱是沉默。我们知道,金城郡的“家”里,恐早已不妙,而这帮人,没钱没粮的,能走多远,都是个问题。难过了半天,我叫道:“好了,不去想他!”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尘土,“我们往城西走,新儿他们都在。趁着现在没人,赶快离开罢,若这关上有人也象我夫人一般威猛,那追兵很快就要来了。”
我们三人跳起来,绕着路跑。杨速不解地问道:“大哥为什么要选北门出城,这里地势陕窄,若带百八十人突击一下,我们就得束手就擒。”
我笑道:“你当我没长心眼哪?那起闸的绞索被我弄坏了,要不然我也不敢在这里歇着。还有,若从西出城,那帮人定要把西面一带,都搜寻遍了,若我们还没赶到,新儿手无寸铁,不被活捉么?”
于是杨速、小清俱是点头,绕到西头又走了数里,便看见那辆护我出城的大车静寂无声地躺在林中。杨速高叫几声“杨新”,竟声息全无,不禁惊道:“兄长,他们是在这里的罢!”
小清沉着脸,左右看看,提起刀,静静地地朝大车走去。我摆手让杨速勿动,仔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小清摸到车前,突地挥刀砍去,顿时车中滚出数条人影,抽刃凶猛地和她缠斗。
杨速再无可忍,大吼一声,疯虎般冲进围中。我见那几人装束不对,猛然省悟,急忙四下找寻,又往车后林中摸索。片刻,见丛林中两具尸首,正是袁黥、马凉!
“新儿!”我狂叫道,头脑一昏,甚么都想不出来。耳听得车前惨叫声不断,突然想起什么,吼道:“给我留一个活口!”
厮杀声顿住。我走上前,却全是被砍得稀巴烂的尸体,连半个活人也没有。不免又急又气,道:“你们去看看,四周还有没有别的尸体。”
杨速一个箭步,跳了过去,半晌,皱着眉头回来道:“那两个是谁?”
“跟新儿一齐的,是张修的手下,马凉、袁黥。”
“杨新呢?”
我环顾四周,心头恐惧之切,无以言表。当下只能大叫大喊,祈求老天开恩,把我的新儿还来……直喊得声嘶力竭,好半天,才突地看见一条黑影从一棵高大的树上慢慢滑落。那人一跃抱住了我,满面惊骇,半晌说不出话来。
“新儿!”我赶忙蹲下,看看她有没受伤,“你有没有伤着?他呢?”
杨速亦蹲下,唤了妹妹一声。新儿回过神,高兴得哭了起来,一头又扑进他的怀里,“陈叔叔引开了坏蛋,往……往那边去了。”用手指东,又看看地下,哭道:“他们……他们偷袭我们,杀了陈叔叔的帮手。”
新儿无事,我提到嗓子眼的心便又放了下去,定了定神,道:“杨速,好好看拂新儿。小清,我们去东头看看。”
转悠半天,才发现陈林躺在一堆烂草之中,面向下,象是已死了一样。小清伸指一探他的脖子,道:“伤得真重,不过还有口气。”我把他翻了过来,其胸前、脖上俱是伤口,血仍是不停渗出。缓缓睁眼,头一句话便是:“我死了没有?”
我把他背到车上,此时杨新已是将贼寇偷袭,如何杀死马、袁二人,陈林如何引开那帮坏蛋,让她悄悄躲到树上的过程一一讲了。我看看打劫者的尸首,都是剽悍魁梧之徒,不禁额上出汗。当下仔细搜了搜他们,居然弄出不少银两。
“是一帮专门打劫路人的强盗。看来白天早已踩好了点,晚上突然下手,才搞成这样。若非陈林机智,引开他们,新儿这次……”
杨速亦感激道:“陈兄弟救了新儿,我杨速便欠了他一条命。以后他若有什么吩咐,我杨速决不推辞。”
我笑道:“你啊,就是粗鲁。他如叫你吃屎,你也会吃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不过不要讲场面话。什么若有吩咐,决不推辞……他决不会有难处就找你,你却需随时随地的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这才称得上君子。”
杨速毫不介意,叹了一声,道:“兄长讲的,总是对的。我杨速可找不到这么多道理,看来只有以后慢慢向兄长请教了。”
小清嘻地一笑,道:“别听他的。他讲的都是歪理,看上去念念有词,其实都是废话。”
我大乐,抓住她的手,道:“你现在又有什么道理了?别忘了我们打的赌。”
小清脸一红,任由我抱她。杨速扭过头,笑道:“兄嫂原来感情如此的好。小弟和新儿去看陈兄弟,先失陪一会儿。”便将新儿也拖得去。
我亲了亲小清的面颊,松开手道:“别忘了,明晚你陪我。”
小清大羞,扭头道:“什么嘛,你就知道欺负人,赌赢了就要我陪,赌输了你要陪我,不害臊……那还不都一样的!”我听她发急说出了真话,哈哈大笑,“知夫若莫妻也,还是娘子比较懂事。今天我先陪陈兄弟,明天我们就去洛阳。来一趟也不容易,找点乐子才是真的。听说洛阳乃是购物天堂,我心驰神往很久了。”
做出一副陶醉的架势。小清咯咯笑道:“你又触动了哪根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