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晓谕众仆婢,家中主人名李丰,乃是富贾地主,来京做生意,故而在此权住。是时洛阳城寸土寸金,城外三十里范围内也属贵价,他们当然能够领会我的“生意”有多大。
卢横化名李蔡,小清称“齐氏”。杨彪门生果然了得,化了妆后,面相大改,连小清都为之讶异。卢横更换成一脸老态,但其体型魁梧,一看就是廉颇、马援那种人,所以无人敢于轻视。
我摇身一变,成了三十岁左右的财主。小清更想出办法,把铅皮箍在我齿上,一笑起来就象虫牙一般,难看之极。不过如此也免得跟人太接近,以致他们认出我来,实是不得已的办法。
二月初五,黄巾余党作乱。郭太等领导义军,起于西河郡白波谷,攻太原、河东二郡,被称为“白波贼”。太尉曹嵩、司空沛国人丁宫上书,言“三河要略,社稷之地也,应设重兵”。灵帝然之,急诏并州讨贼。
太常刘焉上书称:“方今四方兵寇,而刺史威轻,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辄增暴乱。敢望陛下废之置牧,清选重臣,分委各地,以镇方夏。”
我闻听此事,与卢横道:“这小子请求废刺史、置牧伯,居心叵测。更是早就瞅准了益州的肥缺。还以为老子不知道呢!”
卢横道:“刘焉素与主公为难,不如借此非难,以制其嚣狂。”
我摇头道:“时机还不成熟啊。我现在是什么东西,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呢。拿什么去跟他斗嘛,且观之罢。这天下也乱得很了,还怕他再煽风点火吗?”
乙卯,荀攸郑太来访。郑太以我初购地产、仆婢,用度有缺,慷慨解囊,送钱五十万。我这才知道,此人家道富庶,有田四百余顷,可他却是乐于交结天下名士,所以常常竟连饭都吃不饱。
荀攸深服其人,当然我更不好意思要他的钱。笑道:“在下在两京、三河之地,贾商遍及,利润可观。公业兄仗义疏财,令人感沛,不过若是缺少用度,颜某倒是可以先借贷个一两千万给你。”
郑太与荀攸面面相觑,相视大笑。“如此,我就却之不恭啦!颜大人在京畿以久,当然知道钱利之重。若是想在此成事,无钱万不可行。”
我微微腆起肚子,大模大样地道:“在下此来,已做好万全准备。恐怕捐个官儿,立刻能做到三公、九卿呢!”
荀攸失笑,“那可就好极了。若是颜兄得道,我等便该额手相庆了。若是有何差遣,还请颜兄不吝开口呀。”
众人大笑。当下商议一番,因为我对外不宜称杨府亲眷,捐官则可以掩人耳目,更可在京中占有一席之地,不会碍手碍脚。两全其美。遂决定下来。
丁巳日,以钱一百万,买了秩禄不高,但十分清闲的大行令当当。此职属九卿中大鸿胪。大鸿胪掌诸侯及四方归义蛮夷。什么参谒宗庙为皇帝前导,诸王入朝郊迎、四方上计、皇子拜王、诸侯嗣子等事,都属管辖范围。大行令秩六百石,为其重要属官,下有丞一人,礼郎四十七人。
这时候皇帝卖官已快发疯了。同一官职卖了又卖,前者屁股还未坐稳,后者就已经到了。我花那么多钱买的不是肥缺,故而也没人来争。参谒上司之后,无所事事,只有回去睡大觉的份儿。
三月,并州刺史张懿被休屠各胡围困,战死。太常刘焉复又上表辄请置牧,灵帝因一年中死凉州刺史耿鄙与并州张懿两人,权衡之下只好应允。此时益州刺史郤俭贪暴赋重,已激起民变,乃命刘焉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太仆黄琬为豫州牧。宗正刘虞为幽州牧,皆以本秩居职。从此,汉政府的权力日益衰弱,而牧伯集军、政权力于一身,实为割据军阀,逐渐成为中央集权制度的最大挑战。
甲子日,熊戎地飞鸽传书洛阳,荀攸急遣人送来快信。
原来,宣夫人见西海尚未完全稳定,遂命霍统出兵五千击赐支,大破之,生俘苏哈西尔,令赐支举族降。又遣偏将军童猛与将军从事宋威两人出东南,越一千八百多里,至赐支河首,一举荡平海西烧当残部。两仗共获羌人凡万三千余户,口计七万一千六百四十四人,羊马牲畜不计其数。皆命迁至熊戎地筑城。建威将军司马恭、横野将军冯延则领命各遣五千人赴大漠,远征西域。
此外,益州巴郡人马相遣使至西海借粮。相称“天子”,信中语气极为傲慢,李宣遵从我预定指示,勉强拨付了些军粮。信中也提到另一件事,即熊戎地东南界我圈定的“开发区”,耕种进度缓慢。诸将因为长期得益于钱物、物物交易,有所懈怠。
我一方面感慨李宣的确比我能干,才出来没几个月,她便将西海之地巩固了,还让欣格折损了左膀右臂。另一方面,我也感到将领中不劳而获的情绪正在抬头,以为有钱能买到粮食,故而自己就不种了!我立刻回信,升李宣为军师将军,三品,号建功侯,增邑二百户,并前封至千户。令原屯田都尉齐鹏为司农校尉,秩千石,负责沼泽、湿地与可耕用地的开发以及督率全军垦荒备战。所有筑城将领,都暂时把精力放在农耕上,每人都要耕地十亩,以为表率。哪个将军所部屯田积粮多,秋收便后有重赏。无故怠慢者刻以重罚,鞭刑示众。信中解释了中原粮谷连年匮乏的局面,要求李宣引起警惕。另外,请她酌情封赏霍统等立功将领,勿令他们有自满情绪。
至于马相,谁能想到他敢自称“天子”呢?他要造反,只要别反到我头上,我才管不了。他的属将赵祗是个人才,可惜珠胎暗投,现在只怕也在暗暗叫苦呢。
将此事与小清、卢横说了,两人态度全不一样。清儿欢喜起来,要行宴庆祝。卢横却是满脸失望,显是因为错过上阵,少了一次立功机会。我连连安慰,又以汉高祖手下猛将樊哙与之相比,终令他转忧为喜。
此日午前,杨彪见召,谈起王允之事。原来他孤身奔亡,家小却都搬回了太原,杨彪去了信,王允称其在彼,但文多隐晦,似是不愿见人一般。
我得了此报,却是喜不自禁,当晚便与小清商量出发。猜测王允其意,不过是为赎还之值尔,乃命仆役赶驾二辆大车,一车坐人,一车堆钱,次日便往并州而去。卢横奉命治宅院,苦象满面。
于路,小清不时掀帘看着,叹道:“不知此行会不会有危险呢?听说并州黄巾闹得很凶,最近正攻太原呢。”
我懒洋洋地看着她,“还听说刺史张懿被杀,匈奴人正在西河、雁门大肆抢夺。没准我们就会碰上。”
小清嗔道:“人家担心你,你倒满不在乎。杨彪的信去了几十天才回,也不知道王允现在还在不在呢,真怀疑是白跑的。”
我躺下来,两手枕在后脑上,舒服地吁了口气,“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是我们的东西,也跑不掉的。王允不在又如何,我们只须接新儿回去便是,其余一概不问。”
余路果然很多小股贼寇,但常常不用小清出手,我的威势也能吓跑不少人。再说,我到底身经百战,有多次征伐对敌的经验。这种东西,是这种光会抢百姓东西的小贼们所学不到的。
对于一味蛮打乱砍的家伙,只要找出破绽,一下子就可以干掉。倒是那些不用刀只凭气力的,我却是老鼠拉龟,无处下手。
一路行至太原,足足十余天,到了祁县。至上党、太原两郡交界,更是穷山恶水,山路十分难走。好在仆役人手足够,牵马推车,硬是把我舒舒服服运到了目的地,不免有些看人挑担不吃力的感觉。
王允知名县中,问其居处,无人不知在“平阳里”。寻至是处,街陌旁是七八间泥房,外面篱笆荆丛,围拢着院中几块菜地,几只鸡在悠闲地吃食,旁若无人。
我叫喊了半天,方才有人应门。一老仆哆哆嗦嗦,以为又是来抓他们家老爷的官兵,卟嗵跪下。我拉起他解释了半天,他这才听懂是“好友来访”,抹着老眼哑声道:“王大人举家才迁去陈留。老头儿是给他们看房子的。”
我心一下沉到尽头,仍存着侥幸,问道:“那你知道他家的奴婢仆役还有没有留下来的?”
连问数声,这老头儿总算明白过来。叹口气,摇着头道:“都走光啦……王大人总算也是个好人,却总有那么多做官的来逼他,唉!”
他拱拱手,颤巍巍地关了门,进去了。小清见我失望得愣在当场,忙来宽慰道:“别不高兴啦,我们这就去陈留便是。反正新儿她也跑不了,总会找到的。”
我长叹了口气,“没想到我的运气这样不好。明明杨兄是打听清楚了的,我行到太原,却是无人理睬。”
小清道:“如今乡里县里都是举家逃难的人,我看王允必是知道了消息,这才把家人举迁到陈留暂避,也是才走不久,我们追上去,说不定路上就能碰到呢。”
祁县内外找不到一家商铺是开门的。有钱人大多暂离此地,那些世家大族便在坞堡中屯兵自守,不与外界勾通。只是那些穷苦的百姓们,携妻扶子,搀着老人,号哭着行进在背井离乡的路上。他们是听说匈奴寇掠杀戮,这才不得已而行。至于黄巾军,却没人会害怕他们。毕竟,这些人本身也都是老百姓嘛。
次日,未至竞陵,便发现小股匈奴人正在杀掠逃难百姓。几名骑兵追逐着一群哭叫着的姑娘,哈哈大笑。还有人用马鞭朝老者、妇孺猛打,又以马蹄践踏,以为戏乐。
有几个更是看到我们的两辆大车,眼睛发亮,持刀打马而来。我破口大骂,心道:怪不得汉人老是受他们欺负,原来竟都是这样的狗杂种!拔刀冲上。小清命众仆役守住大车,这才奋身投入战斗。杀两人后,用夺来的刀更劈翻一人,余众哗然惊走。我提马便往那受伤的贼兵踏去,只听他惨声大叫,直至声息全无。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我命仆役帮助受伤的老弱疗治,又散给银钱。众百姓无不泣声道谢。问及姓名,我叹道:“在下一介无名小卒而已。”
一个小男孩突然大声道:“多谢无名公相救。我看见林子那边还有几个狄人正抢掠钱物,请无名公快去救他们!”我不免愕然。
当下点头以示应允。命众家仆护住车仗,便与小清疾冲至林间察看。此时,远远地正见一老妇人跪在地下,抱着一蛮人的脚求饶,那蛮子径自一脚踹开了她,毫不留情地一刀砍去,将她面前尚未成年的孩子劈杀。他搜索着那孩子身上的包裹,狞笑着又转而面向那妇人。
我怒火中烧,从怀中掏出什么,便狠狠掷了过去。那人中后吃痛,惨叫一声,小清趁机一脚把他踹倒,拔刀便杀了他。我冲上去,这才看到我摔竟是一锭金子。
老妇人眼光呆滞,恍若未闻,只顾哽咽凝视着逝去的儿子。我凑过去探了探,知道救不活了,轻声叹道:“大娘节哀顺变罢,他已经断气了。”
老妇人这才知道流泪,长恸不已,不可遏制。小清不忍地道:“大娘,这里还很危险的,你还是快快离开吧。”
老妇人痛哭失声,“哪知道甫儿就这样离娘而去了……我怎么能够再独自苟活呢?即使见到先公,也必将被责于地下呀……”
我颇感无奈,又不能弃之不顾。只好招来仆役,先将尸首掩埋了。老妇人哀伤之极。过后,却又呆呆静思,默不作声。我们陪了她一会儿,只见她拭泪作礼道:“两位贵人相救,真不知如何报答。不过我不便再打扰两位行路,就此拜别。”
深深施礼,便欲离去。我急忙道:“大娘是往南去,我们也恰要南归,不如一道走吧。”
老妇人泣声辞道:“多谢两位好意。不过我破家之人,不便与贵眷相对。不知两位是否道经河内郡呢?”
我见她希冀而哀伤的目光,点头应承,“正是,大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我们去做的?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代劳。”
老妇人连连自语“好人”,不禁又流下泪来,“我尚有一子在骑都尉丁原手下为从事,姓张名辽……”
我“哎呀”一声,又惊又喜,暗道:她是义弟的母亲!真是太巧了,虽没会到新儿,但却从蛮人手里救出了弟母,也算是奇事了。